聘请来的喜娘们忙进忙出安排摆放,又将妆匣带到里屋,给乔芝试妆打扮。
走进正屋卧房,正当头的雕花架子上平展挂着绣银线串百花纹的青罗大袖嫁衣,这嫁衣虽简陋了些,但单凭一旁侯府刚送来的珠玑宝翠点缀的九株花冠,足够能将场面撑起来。
乔芝端坐在梳妆台前,喜娘在身后为她盘发。她望着面前打开的妆匣,目光缓慢又细致地从各式价值不菲的妆品盒上一一扫过,再转过视线看向王澜珍为她准备的嫁衣,像在看一场笑话。
那嫁衣哪里是新做的?王澜珍拿她穿过的嫁衣给乔芝,以为别人认不出来,暗中在心里得意。
乔芝只看一眼就认出那是王澜珍十年前做新妇嫁进乔家时穿的嫁衣。不说绣样款式相同,看颜色就能看出蹊跷。虽然嫁衣保存得当又熨得平整,但放了十年的罗布色泽显得有些晦暗,青色并不鲜亮,细看就能看出同新布的差别。
王澜珍怕久了被人发现,直到二月底才将嫁衣送到乔芝房里,想掐着时间紧,偷偷恶心乔芝一场。
然而看破这事的乔芝却并未说破,谁恶心谁还不一定呢。
心中定下主意后,乔芝再抬眼看铜镜,镜中美人去鬓发梳高髻、戴花冠,不施粉黛就已经艳丽难挡,标志的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美目眼波流转间美而不媚,任谁看了也不能说乔芝这气派还配不上世子夫人的身份。
喜娘看了又看,赞叹道:“乔大姑娘生得好容貌,世子爷见了准喜欢!”
面对这些交际繁杂的喜娘,是半句话都不能说错,以免给人留话柄。乔芝淡笑回道:“容貌承自爹娘,只要世子不嫌弃就好。”
那喜娘又称赞了两句,从妆匣取了螺黛为乔芝画眉。
侯府送来的这尊妆匣虽不大,但里面放的妆品或贵重、或难得,皆不俗,波斯国进贡的高达十金一颗的螺黛、御供级别的紫铆、雕花金盒里细如烟的茉莉珍珠粉等等不胜枚举。
这些天从侯府送来的纳采礼、聘礼都能看出侯府阔绰。不过再看这些细枝末节,能看出侯府对乔家这门婚事,起码在表面上是重视的,并没有因为娶的是低门媳就薄待之。
乔芝静静想着,就算裴世子不堪、侯府水深,单看侯府对这场亲事的细致,就能看出侯府掌事的人重大局。只这一点,她就能安心许多。
忙起来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些,很快就到了三月初五,乔芝成亲的前一天。
这一日,乔虑悰忙着安排会客事,王澜珍忙着清点迎亲事务、宴请等。乔芝则一遍又一遍听着喜娘讲规矩。听多了,她心中对成亲一事也就越发从容。
用罢晚膳,乔芝早早就歇下了。
到了亥时中,忙碌的乔家渐渐停歇下来,灯火一一熄灭,唯有正房的老爷夫人睡得略晚些。
等到子时,除了檐下留着几盏灯用微弱的光亮照着路,其余房屋内漆黑一片,房中的人们睡得正沉。
小院的闺房里,乔芝悠悠睁开眼,不需适应,脑中已一片清明。
她起身离床,不忘给自己批上外衣免得着凉。穿上鞋后走到嫁衣跟前,脚踩着衣摆、抬手揪着嫁衣的衣襟,顺势往地上重重一坐。
“刺啦——”
放了十年的衣裳,比乔芝想的更好撕破。
手收回来时,乔芝卯了力气撞向一旁早就放好的凳子上,凳子倒落在地的响动,伴随乔芝的低声惊呼,惊醒了睡在耳房的丫鬟们。
很快,连碧和连香端了烛台进来,一人搀扶乔芝起来,一人上前查看被撕开一道口子的嫁衣。
乔芝被连香扶着站起来,瞧着被撕坏的嫁衣有些被吓坏了。
连碧转头看到乔芝的表情,顿时慌得六神无主:“姑娘,这可怎么办?”
连香虽然也吓得不轻,但还是按下心中惊慌,先给乔芝揉着撞红的手腕。
“穿好衣裳,去找父亲母亲。”乔芝吩咐,又补充道,“带上嫁衣,这事不能耽搁。”
子时的内宅,寂静无声又寒风萧瑟。主仆三人带着嫁衣执着灯笼径直来到主屋,乔芝叩响门扉后,接过嫁衣双手举着,恭敬跪在了门外。
这响动惊醒了乔虑悰和王澜珍,也惊醒了主屋伺候的下人们。丫鬟们进屋伺候主子穿衣、点灯,很快就召了乔芝进屋说话。
做了错事的乔芝托着嫁衣,垂首弯腰、眼眶通红,走到两位家主跟前,先跪下行了一礼,然后歉疚道:“这么晚了打扰父亲母亲休息,女儿实在有错。方才女儿起夜,糊涂之时踩上了嫁衣绊倒,又撞上凳子,挣扎间一时失智,不慎将母亲为女儿精心准备的嫁衣撕破,还请父亲母亲责罚。”
她的手高高抬起,露出了撞得通红的手腕,无声证实着乔芝所言非虚。
“精心准备”的嫁衣撕毁了,王澜珍心头大怒,又不敢表现出异样,忍着忍着就没了动作言语。
乔虑悰看了王澜珍一眼,见她表情古怪,于是亲自接过了嫁衣看了一眼撕破的地方。
撕破的部位在衣襟连接处,缝补起来必有痕迹,这件嫁衣算是彻底毁了。
乔虑悰也很生气,但明日一早侯府就要来接亲了,眼下的任何责怪都没有意义,只有将事情解决了才是正经的。
“这嫁衣不能穿了,夫人赶紧派人去成衣铺子买现成的嫁衣,不可低廉简陋,免得招人碎嘴。”安排了事,不说教又不舒服,乔虑悰看向乔芝,冷声道,“都是要出嫁的人了,往后做事沉稳些。如此毛躁,怎么做得好世子夫人?”
“父亲教训的是,女儿知错了。”乔芝低着头认错,面上却全然没有悔意。等待片刻后,她抬起头朝王澜珍屈膝道:“母亲辛苦了,这个时辰恐怕难买到合适的嫁衣。若买不到,您也不必忧心,女儿派人去杨府找听云借她的旧嫁衣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