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夏日——曲风荷
时间:2022-02-25 07:13:02

  这股劲儿太猛了,就会让人担心大家有没有受伤。
  “尤其是丁一帆和宋斯怀。”余深深补充道,“本来就是伤病残废分子。”
  “都没事。”宋斯怀搂着丁一帆的肩膀,“有事儿了那都叫勋章……哎哟喂,鸡毛掸子给我打电话了,让回家吃饭。先走了,要命!”
  宋斯怀接起电话,朝大家挥了挥手,倒退着往外走。临走前宋斯怀看了一眼江寄余,喉咙里头仿佛灌了石头的江寄余终于在这时候开口了:“谢……谢谢。”
  “谢谢你们。”江寄余的声音发涩,他避开了大家的视线,又道了一次谢。
  江寄余知道他应该要说比谢谢更多的话,大家把一腔热情都捧给了江寄余,那江寄余理所应当要给出热情的回应,才好让这戏剧性的、青春片一般的故事桥段有一个恰当的落幕。
  可是江寄余不擅长这样的表达,他没有经验,不知道分寸感,词汇库苍白又贫瘠,除了谢谢,他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在某一瞬间他甚至有些难过,为自己的孤僻、笨拙而感到深深的无力。他不应该在人群里,有些人天生只适合独自一人。
  “这种时候说谢谢,就太见外了。”原本要离开的的宋斯怀又跑了回来,抬起胳膊给了江寄余一个很用力的拥抱,“咱不过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说得对!”丁一帆也冲了上来,抱住宋斯怀,几个男孩子挤在一起,把江寄余压在最里面,“不是什么大事儿,走了,回家吃饭。”
  江寄余忽然有些晕晕乎乎的,宋斯怀他们这么生猛地一扑,好像拿着面蒲扇在迎风扇火,把江寄余内心的千回百转、荒芜杂草烧干净了。
  丁一帆跟余深深家住在一个小区,问她:“一起走?”
  余深深问李成蹊:“你呢?”
  “我爸今天休假,跟我妈出去玩了,家里没人,我不着急回去。”李成蹊推着余深深往外走,“我还能去哪儿呀,陪着江寄余收拾收拾吧。”
  一不留神就到高中生的门禁点,其余的同学们也都往回走,最后就只剩下李成蹊和江寄余。李成蹊准备收拾一下乱七八糟的屋子,被江寄余拦住了:“赔偿没理清楚之前,先不收拾。”
  “那……饿了,出去吃东西。”李成蹊问江寄余,“一起吧?”
  十三区密室逃脱店铺的店员忙笑着朝他们俩摆摆手:“我在这里守着,你们俩先走吧,今天谢谢寄余专门跑过来一趟。”
  “沈姐给我打电话了。”江寄余说,“她在琴南不剩几个熟人,我就过来跑一趟,来之前也没想到闹这么大。”
  侍应生叹了口气:“那人闹了好几天,你说玩完密室逃脱跟女朋友分手,找我们有什么用?”
  江寄余没接话,反倒看向李成蹊:“吃什么?”
  “麻辣烫?”
  “小馄饨?”
  “烤串?”
  李成蹊每提出一个新的选择,江寄余的眉头都要皱一下:“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把一堆东西煮在一锅味道会好,但如果你想吃麻辣烫,我们就去吃吧。”
  李成蹊弯着眼睛笑了:“可好吃了,你试试吧。”
  不久前,余深深对李成蹊说,他们可以问江寄余压轴题,借江寄余的作业抄,但不可能跟江寄余一起吃麻辣烫——今天李成蹊发现,他们不仅可以跟江寄余一起吃麻辣烫,还会跟江寄余一起打架。
  春日傍晚,橘色晚霞铺满琴南的天空,李成蹊带着江寄余走在两栋大楼间的狭窄弄堂,头顶是交错的电线,将夕阳余晖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风里有不知名的花香,不知道是从哪个缝隙里冒出来,显出春日的俏丽。
  弄堂里的麻辣烫小店连个招牌都没有,等着吃东西的人却不少,李成蹊眼疾手快在最里面的大榕树下,找到一张四方桌,招呼江寄余坐下来:“感觉是不是不坏?”
  老板家的小孩周末放假,被支使过来干活,给李成蹊和江寄余送来盘子,上面套了一层塑料袋。
  “两瓶汽水。”李成蹊带着江寄余进屋里头,里面有一张长桌,分小格煮了很多东西,土豆片、魔芋丝、海带、鱼排……正腾腾地冒着热气。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人站在里面,不停地往小格子里放用竹签串好的食材,又将煮熟的串放到一边。
  “你要吃什么,就自己拿,如果够不着让老板帮你。”李成蹊身体力行地给江寄余示范该怎么拿东西,她拿了几串,发现江寄余只是跟在自己身后,没有动作,于是直接把她想要吃的通通拿双份,另一份放到了江寄余的碟子里,“如果有不吃的,就跟我说。”
  江寄余点了点头,那模样看起来很乖,老板娘看见了情不自禁地往江寄余地碟子里放了一串香肠:“第一次来吧?姨姨请你吃的。”
  李成蹊看着江寄余笑,江寄余说:“谢谢。”
  端了满满一盘子,李成蹊和江寄余回到他们在屋外的座位,汽水已经摆上来,瓶盖起开了,里头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李成蹊先喝了一口汽水:“我快乐了。”她一定是因为喝汽水喝到了微醺,才舌头不打结地敞开问江寄余:“你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密室逃脱?”
  “这家密室逃脱的老板,跟我打工的书店的老板是一个人。”江寄余在李成蹊面前没有隐瞒,“你有印象吗?你们还通过电话。”
  李成蹊想起跟毛平一起躲进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的那天晚上,江寄余拨出的那个电话:“那我跟这个老板还蛮有缘的。”
  李成蹊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每一次出现,都能砸坏她一家店。她还有其他店吗?”
  “她最近还想开一家烧烤店,在琴南一中门口。”江寄余看着李成蹊,有些想笑,只是他嘴角被打伤的地方,有一点轻微的拉扯就开始痛,江寄余没能在李成蹊面前露出笑来。
  “她为什么要开这么多店?”李成蹊有些不理解,“而且不论是书店,还是密室逃脱,似乎生意都不太行。”
  “老板以前也是琴南一中毕业的,有机会你们说不定能碰上,到时候你当面问她吧。”
  因为嘴角受伤,江寄余吃得很慢,再加上第一次用套塑料的碟子吃东西,江寄余多少有些不习惯,连筷子都用得小心翼翼,但他仍然把李成蹊放到他盘子里的食物全部吃光。
  “吃完了吗?”
  李成蹊注意到江寄余看了两次店里的钟表,问他:“你还有事?”
  江寄余似乎在迟疑,他的目光扫过油污的碟子,漫天晚霞里的大榕树,还有对面明净的少女,最终再一次地妥协。
  就像同意李成蹊躲进书店,答应李成蹊一起练习篮球一样,江寄余怀疑他已经被养成了肌肉记忆,妥协得越来越容易,立场越来越形同虚设。
  “我觉得有点奇怪。”江寄余给李成蹊解释,“你们进到十三区的时候,只看到一个店员,对吧?”
  李成蹊点点头。
  “书店都不止一个店员,更何况是密室?又是营业时间,店员加角色扮演的工作人员,少说也应该有六七个人在店里,但为什么从头到尾,其他人都没有出现?”
  李成蹊一愣。
  江寄余沉声道:“我怕沈姐不在国内,店里出什么问题,所以准备再回去看一眼。”
  李成蹊忽然明白了刚刚为什么江寄余要出来和她吃麻辣烫,吃什么都无所谓,江寄余需要一个离开的借口,好给那个店员一种所有人都走光了的错觉。等过个二十分钟,他再折返,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对劲,他能来一个出其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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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则题外话:
  李成蹊根本不明白,即使江寄余需要二十分钟的空档,除了吃麻辣烫,他也有很多个选择。之所以会陪李成蹊过来,吃他不喜欢的食物,只是因为对方是李成蹊。
  一个人如果太拧巴的话,就永远别期望别人能猜对你的心思。
  感谢shirley、雪球和暮半的支持(鞠躬.jpg)
  今天也坚持更新了呢!
 
 
第26章 社会时钟
  江寄余带李成蹊从另一个方向回到商场,他们拐出这条狭长的、浮着花香的小巷,在路口看到一棵枝干挺拔的白玉兰,虬奇的树杈上俏丽地开着花。透过横斜的枝桠,抬头一望,能看见尖尖的月牙好像就挂在树梢后面。
  李成蹊走过玉兰树时,一朵开败了的玉兰落下来,砸在她的头上。
  “什么东西?”李成蹊有些懵,摸着脑袋四处扫了一眼,最后看向江寄余,“你……不会这么无聊吧?”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有些啼笑皆非。路口正有一辆汽车驶过,车灯锃亮,某一瞬间那光落到江寄余的脸上,仿佛给烧好的瓷胚镀上了釉,连他嘴角的青紫伤口都显出绮丽的光泽。
  李成蹊怔愣了一下,很快别开目光,不敢再盯着江寄余的脸。她一直知道江寄余好看,但今天才意识到,好看的人是不能多看的,否则像她这样厚脸皮的人也会因为羞赧而红了脸。
  “是这个。”江寄余弯下腰捡起一朵玉兰,递到李成蹊眼前。
  李成蹊垂着视线,看着江寄余掌心的那朵玉兰,她不禁意识到,啊,这是男孩子的手,跟她的不一样。
  跟宋斯怀的也不一样。真奇怪,李成蹊认识了宋斯怀很久,他们三个几乎天天在一起厮混,但李成蹊从来没有对宋斯怀有过性别意识,但是此刻她看着江寄余的手,会因为他是个男孩子而感到有一点点不自在。
  “哦。”李成蹊有些慌张地从江寄余的手心里拿起这朵玉兰,揣到了她自己的口袋里,再转身向前走。
  这个动作她做得很小心,不敢碰到一点江寄余的皮肤。
  玉兰树后面有个防火门,是很隐蔽的员工通道,江寄余带李成蹊从这个门走消防楼梯,直接下到负二层L13区。
  快要出消防梯时,江寄余转身拦了一下准备继续往下走的李成蹊。
  李成蹊有点心不在焉,反应过来时胳膊碰到江寄余的手掌,她倏地把手收到了身后。见李成蹊想说话,江寄余对她摇了摇头。
  两个人藏在昏暗的楼梯消防门后,除了缝隙里透出一点光,就只有身后的“安全通道”指示灯在亮着绿光。
  这里的空间不算宽敞,又或者是江寄余本人的存在感强烈,李成蹊有些紧张,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很轻,像羽毛。
  很重,透过骨膜的振动,清晰地传入内耳,抵达听觉感受器。
  幸好这时候,里面传来了声音。
  “不用送了,谢谢你们。今天真的是太危险了,要是因为我继续给大家带来麻烦,我实在过意不去。”
  是个听起来软糯可爱的女孩子的声音。
  “你别这样说,我们也没想到那个于治会这么过分。”
  “是啊,不是你的错。”
  江寄余说的是对的,密室逃脱店里当然不会只有一个员工,其余的大概都帮这个女孩子藏了起来,这里有很多密室和机关,熟悉这些构造的人想躲起来,是很容易的事情。
  李成蹊有些好奇,想探出头看看这个于治要找的“女朋友”是什么样子,但看到她前面后背绷直的江寄余,李成蹊有些讪讪地又往回缩了些。
  十六七岁的年龄,“男朋友”和“女朋友”这种词属于违禁词汇,尤其是在他们这种学霸班里,敏感程度远超过月考排名下跌多少。少年少女也会说喜欢,就比如李成蹊偷偷地喜欢闻潮,宋斯怀偷偷地喜欢高三年级文科班的一个学姐,欧阳晗偷偷地喜欢着江寄余,丁一帆偷偷地喜欢着他分班前的那个前桌。
  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少年期,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需要一种新的认同,产生这种倾慕的情绪是简单而自然的。
  只是喜欢是美好的,但少年心事是隐秘的烦恼。无数个“李成蹊”、“宋斯怀”和“欧阳晗”都在承受着社会规则的驯服,他们不能直视这种喜欢——生理发育让少年少女们不由地被对方吸引,但社会时钟自有一套成熟的逻辑,他们已经为一个人的一生规划出了一套完美的解题模板:三岁上幼儿园,六岁接受小学教育,十六岁开始上高中,十八岁完成高考、进入大学,获得谈恋爱和接受其他社会活动的权利……然后在二十五岁之前结婚,三十岁之前生完小孩,再让小孩循环这一生。
  每一步的完成度越高,那这个人就越“成功”。如果有人想要违背这个模板,譬如他想在十七岁谈恋爱、他不想在二十五岁结婚、他不愿意生小孩、他喜欢的人与他的性别相同……那么社会压力将从方方面面对他造成伤害,家庭、道德、伦理和法律,无数看不见的镣铐会逐一套在他的身上,强迫着他去遵循这套模板,还要告诉他——这不是暴力,这是为了你好,是正义,是善良,是仁慈。
  这世界当然有少数派,但少数派的数量必须维持在不对集体认同造成冲击的前提下。这同样也是一条更难走的路,靠着这些人的坚持,最后让集体看到所谓的“多元”以及从众的好处。
  李成蹊有时候也会怀疑,她对闻潮的喜欢,有多少来自生理上的发育,又有多少来自心理上的叛逆——她决不愿意遵循这套社会时钟,过完被规划好的一生。
  但同时,李成蹊又在这套社会时钟的循环里。她的父母严格遵守着这套社会时钟,无论是李医生还是白老师,他们都按部就班地成为了社会需要的人,李成蹊身处其中,做不到像于治那样,大喇喇地说出“我的女朋友”这样的话。
  她竟然有点羡慕于治的愚蠢、不伦不类和不守规矩。打扮得不着四六、为了一个女孩子去打架这种事情,大概永远不会发生在李成蹊的生活轨迹里。
  “明天我就要转学去外地了,大概再也不会回琴南了。”那个声音很好听的女孩子说,“这件事是我的错,我知道洲哥只是把我当妹妹,但还是不死心,竟然能做出招惹于治,然后想让洲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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