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在车上急匆匆吃的吐司混合着那杯豆浆,好像在胃里翻江倒海,随时要从喉管里倒流出来。顾意视线飘忽一圈,步履虚浮地奔向楼道里的黑色垃圾桶。
垃圾桶里还有别人随手扔下的烟头和纸团,以及各种剩下的奶茶和食物残渣,经过温度的发酵,酸臭味一下熏进她鼻腔。顾意再忍不住,一阵呕吐,吐了个干净。
她一连吐了几回,简直将胃里清空,但那股可还是隐约地想吐。右手去翻自己随身的浅咖色手提包,卡扣却怎么也打不开。
她一阵烦闷,不由用了些力气,大概是看起来太过狼狈,频频有路人驻足回首。好不容易打开包,顾意右手一阵虚脱。
纸巾就在包里的显眼处,顾意伸手抽出一张,擦干净嘴巴,嘴里还泛着一阵苦涩。出门时还顺便买了瓶小矿泉水,现在想来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她颤抖着右手,握住瓶身,左手用力拧开瓶盖,一股脑灌进去半瓶,漱了漱口,又吐进垃圾桶里。
小矿水瓶落回包里,卡扣实在没力气再扣上,顾意靠着旁边的扶梯垂下眼。
真丢人啊顾意,怎么就还是这么丢人呢?
苦涩的笑容浮现脸上。
从咖啡馆的透明橱窗里,薛倦看见了这一幕。他从咖啡馆奔出来,有些紧张地开口:“没事吧小意?是哪里不舒服?胃不舒服吗?是不是早上没吃饭?”
顾意转动肩膀,从他手掌下移开,一双杏眼从海藻般的长发里抬起,浮出冷冷的嫌恶:“别碰我。”
薛倦尴尬地收回手,又见她眼神示意脚下,乖顺地往后退了一步。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顾意直起身:“不必,我就是看见你,觉得恶心。”
薛倦哑口无言,关心的话语被堵在喉口,表情惨然。
真好笑,分明是他自己做得不对,却要装得楚楚可怜的样子。
不,不对,重点应该是,不可一世的薛倦,竟然有一天会流露出这样楚楚可怜又有些茫然无措的神情,多稀奇。
像条被遗弃的狗。
可明明是他自己,先放开了牵引绳。
薛倦的身份在棠城还算面招牌,因为时常参加访问,此时此刻,关于他的采访还在商场的大屏幕里播放。
“您好,薛总,很荣幸您能接受我们的访问。听说您有意办一个高定服装秀场,可据我们所知,薛氏集团一直对这块并没有涉猎过,这一次是什么契机让您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呢?”
“是我的……”
……
有人认出薛倦来,窃窃私语。
在吐完之后,胃里又有些灼烧般的疼痛,顾意捂着胃,不想听下去。高跟鞋在此刻成了累赘,她尽力让自己昂首挺胸,从薛倦身边越过。
薛倦眼看着人走远,还是追上她。不过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在身后跟着。
为了节省开支,顾家司机也辞退了,顾丛文现在去哪儿都自己开车。今早顾意出来也是自己开车来的,她扶着车门上车,深吸了两口气。
一脚踩下油门,疾驰而去。
薛倦看着她开出去的速度,没敢跟,怕她一时冲动,出什么事,只好远远看着她车尾消失在视线里,最后戚戚然苦笑一声。
其实早该想到,认识她这么多年,她只是看着娇气,可性格一点也不柔弱。
这两年她消失得无影无踪,国内太好找,所以干脆躲去了国外。顾父顾母得了她的千叮咛万嘱咐,一句话也不肯透露。
没见到人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地想,小意会不会过得不好?是不是还一样怕疼?治疗会不会很疼?疼到她又哭?会不会遇见了很好的人……
那么多的不确定。
薛倦低下头,额头抵着方向盘,真见到了,那些不确定也没消退,反而变成了一根根针,扎在心里,麻麻酸酸的。
想抽烟。
一扭头,瞥见车上那盒万宝路,拿过来打开,已经只剩最后一根。
薛倦从前最不喜欢抽烟,因为抽烟会上瘾,烟瘾、酒瘾……各种瘾,薛倦都不喜欢,上瘾意味着无法自控,他不喜欢无法掌控的感觉。
这两年才懂,难怪有人借酒浇愁,有人抽烟解愁。
薛倦靠着真皮椅背吐烟圈,垂下眼睫,右手夹着香烟,手边的电话突兀地响起。他觑了眼,接起:“爸。”
薛中泽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放权给薛倦,公司基本是他全面接管。他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很优秀,不需要他们操心,即便年纪轻轻接手公司,也很以雷霆手段肃清那些老董事们的顾虑。他已经很久没操过心了。
这一次也不算操心,只是毕竟不只是公事这么简单,到底要多问几句。
“你真打算好了吗?小倦,你是有主见的孩子,爸爸和妈妈都清楚。如果你真的打算好了,我们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我们并不希望,你意气用事。”薛中泽也不清楚当年是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场火灾之后,顾家那丫头就和自家儿子闹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