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是在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想起他的啊?!
陆濛濛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这是公用的,不分男女。我这不是怕在病房里你突然出现不大好吗……”
萧先生气得哭笑不得,合上手里的书打算教她做人。陆濛濛趁机扫了一眼封面,讶异道:“你在看西语词典啊?你学过西班牙语吗?”
“你睡觉的时候学的。”
陆濛濛这才从见到他的惊喜中回想起自己找他的原因:“我的网课真的是你看完的啊?”她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入门课程会有什么实质作用,但他看完西班牙语入门课程之后,就真的入门了啊?!
“倍速看完的,顺手把首页的中阶课程也看了一些。不得不说,这种用统一规则拼写的语言还是比较容易认读的。”
这学习能力……
陆濛濛没忍住感慨:“你得亏成神了,要是人的话你也太聪明了。”
萧先生悠悠然地瞥她一眼,漫不经心道:“虽然不是很想自我炫耀,但我三岁能识字,四岁能诵,五岁作诗,六岁辨弦音。”
陆濛濛震惊了:“传说中的神童吗?”
他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异样,但很快在冷漠的抑制下蛰伏下去,淡淡道:“传说中的过慧易夭。”
陆濛濛被这句话哽住,萧先生看了一眼反锁的门把,说:“我先回去,待会儿再来。”否则就这么出去,被别人看到了她也一样解释不清。
陆濛濛不知道他说的“待会儿”是多久,忙道:“我今天还要去找工作的呢,你把微信号留给我,有事的话我直接……”
萧先生波澜不惊地打断她:“我没有微信。”
“那……手机号码?”
“也没有。”
陆濛濛瞠目结舌:“你该不会还在用固定电话吧?”
“你觉得会有人给我打电话吗?”他皱眉反问一句,又说,“我不需要任何现代的通信设备。高速的虚拟沟通只会让个体与个体之间失去美感,你们现代人甚至已经无法体会什么是相思之苦了。”
你一个会瞬移的跟我说什么相思之苦……
陆濛濛没忍住腹诽了一句,收好手机,说:“那我总不能写信联系你吧?邮差能送到山顶上去吗?不对,等送到了我早就成灰了吧?!”
萧先生低眸看着她苦思冥想的模样,心下觉得有些可爱,没忍住学起她刚才故意调戏自己时的语气,问:“你很害怕见不到我吗?”
本以为这下能小小地报复她一回,轮到他来观赏她羞得不知所措的样子了,不曾想陆濛濛只是一愣,眨了眨眼,坦然答道:“对啊。”说完还停了一下,笑出两只又圆又深的笑窝,“我甚至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边呢。”
萧先生看着她眼里闪烁着的真诚光斑,知道她并不是在开玩笑,连忙告诫自己那颗怦然加速的心脏要冷静,却还是清晰地感受到脸上一股蒸腾而起的热气——完、完了,被反杀了!
而一旁的陆濛濛完全没发觉萧先生的小心思,她只是单纯地在想:当然害怕见不到你啊,你要是不在的话,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萧先生羞赧得不知所措,暗觉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转身背对她画起了移换阵符。陆濛濛有些莫名其妙,看着他的背影问道:“那我怎么找你啊?你要是一直不想我,我也召唤不了你啊……”
他头也没回地穿过移换阵,只留下寥寥一句清清凉凉的话:“到医院门口等我。我待会儿来找你。”
他要陪她去找工作?
陆濛濛愣怔了一秒,一想到待会儿还能见面,心里就忍不住地雀跃起来。
(4)
冲出住院部大楼时已经接近八点,医院内人来人往,但陆濛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站在角落晒太阳的萧先生——的后脑勺。她抱着简历踩着高跟鞋气喘吁吁地奔过去,萧先生在看清了她的穿着之后,饶有兴致地打量了片刻,在陆濛濛红着脸整理包臀裙上的褶皱时,终于说出一句非常具有他毒舌风格的话:“你不适合穿这种衣服。”
陆濛濛的长相属于很有灵气的类型,有足够饱满的脸颊和细腻的肌肤,一双眼睛蒙着水光,睁圆时是一汪清泉,笑弯了是一轮新月,一眼看过去就是那种属于春天的,会穿着碎花裙跳着笑着踩水坑的元气少女。
她和所有二十出头的少女一样,年轻美好,充满活力,一旦套进了死板的职业装里,就生出一种小女孩偷穿了妈妈的衣服的违和感,像是生机勃勃的藤蔓猛地被无名的枷锁束缚住。
陆濛濛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这么大的打击,嘴硬着想挽回一点面子,道:“怎么不合适?我是大人了,就应该穿正装见人的!”
这个说法在萧先生看来天然地不成立,他没管住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就是个活了二十年的小朋友,牙都没换完呢,做自己就好了。”
陆濛濛不甘心地顶了一句:“我小时候换过牙了好吗!”
他轻笑,哄小孩一般的语气,又带点讽刺:“好,真棒。带路吧,小朋友。”
“带什么路?”
“去找工作啊。”
陆濛濛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呆头呆脑地反问:“我们……不瞬移过去吗?”
他微微挑眉:“这是你的行程。你既然还没死,就得遵守人间的规则,用人间的方法去。”
陆濛濛一想到拥挤的地铁和人满为患的公交车,叛逆情绪难得高涨起来,撇着嘴问出一句甚是大胆的话:“如果我不遵守规则会怎么样啊?”
萧先生略一思索,答:“我这个级别的守护神,充当的是世间运行秩序的维护员,主要负责守护规则,制裁混沌。”
没吃早餐的陆濛濛听岔了:“馄饨?”这么一说肚子倒是饿了。
萧先生再次敲她的头:“敢不遵守规则的话,我拿你去做馄饨。”
好一个萧无情!
陆濛濛还没头铁到要和他唱反调,况且本就是他有理,她只能乖乖认命去等公交车。
进市区的专线本就热门,这一站上车的人更多,陆濛濛排的位置靠后,上车时车厢已经几乎满员了。慌乱中,她习惯性地从包里摸出公交卡一刷,再回头去看萧先生,他正站在刷卡机处,朝着陆濛濛无奈地把手一摊。
陆濛濛这才醒悟,别说是公交卡了,这位大人怕是钱都不带。她赶紧翻出几个应急用的硬币投下去,拉着萧先生闪身站到司机座后。挤成沙丁鱼罐头一般的公交车很快发动,陆濛濛站稳脚后抬头看萧先生,他正镇定自若地站在她身侧,眼神平静,落在爱心专座上一个抱着孩子的老妇人身上。
察觉到陆濛濛的目光,他收回视线,低叹道:“太近了。”
车厢里太吵,陆濛濛没听清楚:“什么?”
“他们靠得太近了。现在所有人的声音和意念我全听得到……”
这时,忽然有婴儿爆发出一声啼哭,其声音之嘹亮,直逼维塔斯的海豚音。抱着婴儿的老妇人急忙哄道:“不哭不哭,奶奶在这儿呢,待会儿就能见到妈妈啦……”
婴儿哭声没停,伴着各类说话声、手机外放声和汽车轰鸣声,整辆车像是一个行走的杂音盒。陆濛濛简直无法想象萧先生现在耳边的声音,而且如果追根溯源的话,他会在这里遭罪完全是因为自己……
心下有些愧疚,脑中灵光一闪,她翻出耳机递给萧先生:“我给你放音乐听,就不会觉得那么吵了。你喜欢听什么?”
原以为会有个“随便”之类的敷衍答案,他却认真答了题:“业朝杂剧。”
“大哥,我这儿没有一千年前的曲子。”
“那随便吧。”
到头来还不是一样!
陆濛濛怨念地点开自己的歌单,随意播放了一首最靠前的昆曲。姥姥喜欢听曲儿,她打小耳濡目染,也很喜欢细腻悠长的传统戏曲,反倒对一些人人追捧的流行音乐提不起多少兴趣来。
萧先生安静地听了一阵,神色有所缓和,看来号称“现代年轻人的氧气线”的有线耳机在神明那里也颇有用处。陆濛濛正有些小得意,他突然靠到她耳边说:“唱得一般。”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版本!”
他放松了许多,似是在回忆什么,微笑道:“远不及从前。”
“什么从前?”
“有一年大寒,副官说山脚下有个戏班子冒雪唱戏,我兴起就去瞧了一眼,当时唱的就是这一折。那天我总预感会遇上谁,结果发现,也不过只有我在。”
弥天大雪,寒风尖啸,台下露天的观众席上积满白雪,方圆几里渺无人烟,只有寥寥一个常人所不得见的瘦弱身形坐在中间。
“有你在不就……”陆濛濛话没说完,恰巧刹车,碰不到扶手的她蓦地被惯力推了出去,好在萧先生眼明手快,一手把她捞了回来。陆濛濛吓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感觉到紧紧箍在自己腰间那只强有力的手,自己像颗小尘埃似的被他捏在手中,整个人莫名地眩晕。她后知后觉地站稳,萧先生俯身凑到她眼前:“你刚才说什么?”
她断断续续地想起刚才的话,微笑:“有你在不就够了吗?你可是守护神啊。”
他眼底染上暖意,收回的手轻轻敲她的脑袋:“笨蛋,赶紧扶稳。”
陆濛濛抬手去够头顶那根光秃秃的钢管扶手,指尖和管子完美错开,她幽怨地看向比扶手还高的萧先生:“我够不着……”没有拉手吊带的公交车简直太欺负矮子了!
萧先生没忍住笑,假意安慰她,莞尔道:“没关系,浓缩都是精华。”
陆濛濛气得作势要挥拳,又不敢真的打他,只能气呼呼地又收了回来,哼了一声,背对过去看窗外。
萧先生嘴角含着笑,在她的注意力离开之后,悄悄抬起手在她身后给她圈出一个安全范围——这样既能保护她不被挤到,又能及时在她失去重心的时候把她捞回来,还能维持住他的高冷形象,一石三鸟,心中甚是满意。
而后他看向前路,耳机里是余韵悠长的声腔,视线随着鼓点一恍,有关未来的场景忽然在眼前浮现,不顾一切地钻进了脑海里。
(5)
公交车继续平稳地向前行驶着,乘客有序地上车下车,除了一直没停息过的嘈杂声外,一切正常。路过跨江大桥时,一个一直在座位上打盹的中年男人突然醒来,惊觉自己坐过站了,急忙钻到前面叫司机停车。专心开车的司机无暇分神,便没有理睬他,那个男人得不到回应,态度越发恶劣,浓重的火药味钳住了大家的注意力,车内瞬间安静了下来。陆濛濛清晰地听到一句怒气冲天的脏话,那个男人气急败坏地踹了一脚司机手边的各类操控按钮,吼道:“老子让你停车,你听到没有?”
陆濛濛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原本嘈杂的车厢现在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竖起感官密切关注着事态,却根本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跨江大桥车流多,一个不留神就容易出事故,司机不敢大意,紧盯着前路,礼貌而冷漠地答道:“公交车行驶中途不能停车,请您在下一站下车,折返回去吧。”
那个男人仍然不依不饶:“老子给了你钱,凭什么还要再花钱坐回去?”
气冲牛斗的声音惊醒了爱心专座上的婴儿,哭声再次高亢地响起,奶奶手忙脚乱地哄着。
陆濛濛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出声想制止那个男人,道:“叔叔,公交车有公交车规定的行车路线和时间,您就再……”
她正说着话,就被那个男人凶神恶煞的一眼吓得噎了一下——那完全不是正常人会有的眼神!
萧先生见状将她稍稍往身后一护,神色冰冷,声音不大却充满不可违抗的威严,说:“既然这么想停,那就如你所愿吧。”
语毕,公交车突然狠狠刹住,整个车厢的人往前一倒,惊呼一片。陆濛濛慌乱地抓住萧先生的手臂,感觉薄衣之下他的手肘异常高温,这时车子的引擎突然高速运转起来,仿若一支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因为车子没缘由地刹住而目瞪口呆的司机又惊慌地踩刹车,公交车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减小,直直驶出了跨江大桥。车内的恐慌情绪越积越多,即将达到爆发点之际,引擎的轰鸣声又忽然像失去动力一般杂乱起来,最后哀鸣了一声,抛锚了。司机大叔连忙拉下手刹,在所有人都被往前一抛的瞬间,陆濛濛感觉有只手稳稳地搂住了自己。随后,公交车在大桥出口处的站点停下,后门应声而开。
受惊了的乘客们纷纷逃窜下车,那个闹事的男人吓得不轻,软了双腿瘫在前门。
司机按下警报键,报告说有暴力干扰驾驶的乘客导致了车辆故障,负责站点安保的人员很快就赶了过来。
陆濛濛惊魂未定地跟在萧先生身后下车,那位抱着孩子的老妇人正跟在人群后焦急地四处张望。萧先生在她身边停住脚步,朝那群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的乘客们问了一句:“有要去海湾区的吗?一起拼个车吧。”
声音不大,但响应的人不少,有赶着去上班的,有赶着约会的,萧先生扫了一眼,说:“加上这位老太太,刚好够数。”指向其中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你负责叫车吧。”
男人连声答应,心说真是奇怪,这明明看起来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子,怎么一开口就让人生出一种本能一样的服从感?
老妇人显然有些犹豫,萧先生回身细声对她说道:“放心,拼车比一个人坐出租车去便宜很多,不必舍不得。快去见她吧。”
老妇人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抱着孙儿不停地给萧先生道谢。他淡淡地往身侧一看,把陆濛濛推到妇人面前,说:“要谢就谢谢这个小朋友吧,托她的福。”
陆濛濛露出比老妇人还要迷惑上百倍的神情,手忙脚乱地和奶奶互相说了几句客气话,等奶奶走了才开口问他:“干吗谢我啊?”
“因为你很没头脑却很纯粹的勇敢,虽然横冲直撞没考虑后果,但值得夸奖。”他毫不掩饰地嘉奖她,微一顿后慢条斯理道,“也因为我会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能让你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