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你妹啊。你这人是不是闲得慌。”尹慕一边拨弄着‘招桃花’的枝干，一边嫌弃着文橙。
“我靠，那还不是听说，你昨天从林亦之房间里穿戴整齐地出来。”想到这里文橙有些恨铁不成钢，“像你这么坐怀不乱，我真担心你那天遁入空门。”
电话那边文橙还在絮絮叨叨念叨着，尹慕已经没有心思听下去了，因为紧跟着下一秒李主任走到尹慕跟前，将一沓资料洋洋洒洒地甩在了尹慕的办公桌上。
资料纷纷扬扬散落，尹慕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赶忙站起来挂掉电话。
“李主任……有事吗？”
兴许是因为动静太大，办公室所有人一时间都噤了声，视线交织在主任和尹慕身上。
带着几分探寻的意味。
尹慕的目光余光扫到了文件资料，是她前几天因为于丽不堪压力跳楼的事情做了针对性的报道和拓展。
“主任……”她又试探性喊了一声，不知道李主任今天到底是吃错药，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小尹啊小尹。”李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女性，每日穿着刻板的西装上班，从骨子里透着的规矩和扳正，“你这个专题怎么写成这样。”
尹慕有些不解，她刚想说话，不曾想李主任就又教训开了。
“于丽这个事情是可以写的，但是你聚焦的点是不是有点问题。当时我和你说什么来着，聚焦在当代研究生的心理健康问题。探寻他们心理承受能力弱的多方面原因。”
“你看看你写的什么东西，指名道姓内涵禾大公关迅速，写当前导师一言制的不合理性，写导师做学术的不严谨和没实力不配当老师，点名写学院设备落后无法提供完备的实验环境。”
“你就差把于丽导师名字挂报道里了。”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这么情绪化的东西也配发吗？你”李主任敲了敲尹慕的桌面，质问尹慕“发完是你想走还是让我走人？”
“李主任，我只是实事求是写了一些自己采访后的见解和思考。”尹慕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见解和思考？这么情绪化的东西谁要看？”李主任都气笑了，她指着尹慕的鼻子骂道，“你也是禾大学生，当你想死的时候，原因全部赖学校是不是？”
--------------------
作者有话要说：‘招桃花’这招，是我好朋友曾经送给过我的。
当然并没有什么用。（摊手
第二十八章
“当你想死的时候，原因全部赖学校是不是？”李主任的嗓门很大，最后这一嗓子闹得整个办公室同事的目光都集中在面红耳赤的两个人身上。
这句话的杀伤力对于尹慕来说是无敌的，就像是一个冰冰凉凉的耳光狠狠甩在了尹慕脸上。
不知道是话的缘故，还是办公室空调开得太低了，听完这句话，尹慕整个人都遍体生凉。她嘴唇颤了颤，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李主任。
惊恐像潮水一般向自己席卷而来。整个人开始不自觉地战栗。
兴许是无心的话，又狠狠扎到了尹慕的心窝子。
尹慕的性格办公室同事是知道的，平时温温和和没什么脾气，办公室里杂活累活也都干了从来不抱怨。
人缘说起来是好的。
因此已经有人站到了她身后拍了拍她，示意她先稳定一下情绪，不要太在意李主任的话。
见尹慕没有动静，已经有人出来打圆场了。
“哎，小尹，李主任也是为你好。情绪化的报道是不行的。”
“是啊是啊，小尹，你就跟着李主任说的改昂。”
“来来来两个人都喝口水哦。”
尹慕动了动眼皮，没有理会身后同事的拉扯。仅仅在那一瞬间，什么面子、礼貌、功利都似乎全部放在了一边，她像是沉入水底被水草绊住脚步的人，呼吸困难，却还是努力地做无谓的挣扎。
“请问李主任，我的报道哪里写的情绪化？”尹慕闭了闭眼后，略略仰头望向李主任，对方此刻正用趾高气昂的态度对着自己。
全场氛围凝滞。
拍着尹慕肩膀同事的手，尴尬地僵在了原地，后又讷讷收了回去。
没人能想到尹慕竟然呛了回去。
她站在李主任面前，鲜少憋红了脸，目光坚定，“没做什么贡献挂学生论文一作去发SCI的老师学术水平是不够格吧，实验室设备老旧做出来的实验数据不准是硬件条件问题吧，只要得罪自己的导师，论文不给签字，一言堂制也是事实。”
“我不懂，哪里情绪化了。”
女生说的很慢，甚至声调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语气异常稳重。
“学生就因为你上面说的那些会去想死吗？”
“如果她耗费了全部心血，没日没夜写，过年不回家写，厚着脸皮让不同的老师帮忙看，最后得到的是一个这样的结果，有可能会有那种想法。”
“就因为这些会去想死吗？”不是当事人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李主任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她表情比刚才还要难看，脸拉得很长，看样子在公开场合尹慕这样挑战她的权威。
“因为我想死过。”撕扯开所有的不堪，尹慕这回回答地异常坦荡。
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连面对她的李主任都不由得一愣。
见李主任没有说话，尹慕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没什么情绪咬字异常清晰，“我因为这些，想死过。”
三秒钟没有人说话。
甚至没有人有其余的动作，大家望着面前这个看起来温柔又坚定的女生，怎么都无法把她和“自杀”这个字眼联系到一起。
“因为我想死过，所以我希望后面的人都不要像我。”
无所谓面子，无所谓话题，尹慕只是在一个并不算太对的场合讲了自己的心里话。
李主任反应了半晌才回过神，怪异地看了尹慕一眼，面前的女生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如若不是亲耳听到，她都敢相信刚才那些话是面前这个文文气气的小姑娘说的。
“我也不想死，所以这选题过不了。”匆匆甩下一句话，李主任更像是其中落荒而逃的那一位。
-
周围人开始恢复正常工作。
正常走动，正常沟通。
工作环境重新又变得嘈杂且混乱。
只是所有人都带着怪异和不解，时不时冲着尹慕站着的位置张望张望。
今天是有出外景任务的，尹慕提前联系好的摄像和司机远远站着，犹豫不决是不是应该这个时候去打扰尹慕。
反倒是尹慕自己反应过来，她用衣袖蹭了一把自己的脸，揩掉刚才因为争执而滴落的汗，然后走到摄像面前，一如既往诚恳的语气，“等我五分钟，停车场见。”
说着拿起工位上的化妆包，疾步往洗手间走去。
走进洗手间，顺手将化妆包随意地丢在了洗手台上，找了一间空的隔间，锁门，坐在马桶上，大口大口喘气。
在没有人的地方，才敢把隐藏在最深的，最见不得人的情绪暴露出来。
无力感深深的席卷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腿都是软的。点开手机想要看一下时间，却发现手机一直处在正在通话中的状态。
电话那头的备注是林亦之。
兴许是在和李主任争论的时候，随机按到了某一个接听按钮，也不知道林亦之是什么时候开始听的。尹慕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挂掉了电话。
点开了时钟倒计时——五分钟。
在这五分钟里，她整个人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沉沦的心似乎要堕入某一个看不见的深渊，莫名的抽痛。于是便只能通过不停地捶打胸口，让自己镇定下来。
惶恐的情绪就像是没过头顶的水，如果不垫着脚，就会将自己整个人淹没。因此只能仰着头，尽力一边又一边地呼吸。
眼泪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滑落，零零点点滴落在洗手间地板的瓷砖上，发出“啪嗒”的声音。尹慕曲着膝抱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大口的喘息，试图平复自己惊恐又绝望的情绪。
洗手池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位同事小声攀谈着刚才的八卦。
A:“小尹胆子有点大哦，李主任也敢顶撞的啊？”
B：“这小姑娘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生气气起来也挺犟的哦。”
A：“不过你说，她以前是真的想要自杀啊？这种人留在单位定时炸弹哦。”
B：“我就说，现在年轻人心里承受力真的是不行”
……
声音渐行渐远，尹慕才缓缓打开厕所门。
对着洗手池前的镜子，缓缓大量自己。
眼睛微微发红是有些肿了，脸从脖颈红到了耳根，整个人像是半熟不熟的西红柿。她掏出化妆包里的粉饼，简单给自己补了个妆，又在眼皮出打了一圈大地色哑光眼影消肿，最后认真地抿了抿裸色的口红。
收拾完。出发去外景。
毕竟还有工作。
-
外景的采访拍摄和剪辑都相当顺利，尹慕走出电视台大楼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同时接到的是于丽给自己发的微信。
内容大概意思是和贾百江反复交涉以及其他专业老师介入，反复修改论文以后，贾百江终于在盲审评审表上签了字，论文终于送盲审了。
“虽然送了盲审，后面的结果还有答辩，也觉得会很心累。”于丽在微信里留言道，“师姐，每一步都好艰难啊。”
尹慕的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她想了许久，删删改改以后才将这句话发了出去，“上虽然很艰难，但是每一步都是必须要走的。”
回完消息，顺便进了趟路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听啤酒，边喝边往回家路上走。
依旧想着白天的心事。在这么多人面前她给李主任下了面子，应该也是这么多年来头一份了。不过想到自己最后爽快地承认，连尹慕都有些心疼自己。
就像是被抽丝剥茧开没有任何秘密的人。
没有秘密的人，将所有的痛处都统统暴露在空气中，这样最容易被人伤害。
不过，尹慕转念一想，上午在公司闹得那一出，讲了最想讲的话，发泄了最想发泄的情绪，似乎也是蛮爽的。
正想着白天的事情，便已经走到了自己家门口，老旧小区楼道的声控灯时好时坏，恰巧尹慕的那层楼灯此刻是暗着的。
黑暗中其他感官便变得极其敏感，尹慕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家门口蹲着一个人。
脚步停留在楼梯之上，没有继续往前走了。
尽管如此，门口的那个人也一直到了尹慕的存在，接着渗进楼道的月色，尹慕看到他缓缓抬头，站了起来。
呼吸变得急促。
整个楼道只能听见两个人呼吸的声音。
男生慢慢地走近尹慕。
坏掉的声控灯在此时有了些许反应，忽明忽暗。
而灯下男生面部的轮廓也变得一会儿柔和一会儿清晰。
“尹慕。”他小声唤了一声名字，林亦之熟悉的嗓音再一次沁入尹慕的耳朵。她别开脸并不想回应。
而林亦之又急急地重复了一遍尹慕的名字。
是躲不开了。
尹慕叹了口气，干脆迈开步子，一边绕过林亦之一边掏出钥匙开门，“林医生这么闲吗？不用上班。”
“我也刚下班，和同事换了一下晚上的值班。”林亦之回答，他声音里透着无尽疲倦。
“你来干嘛？”门锁“咔哒”一声被打开，尹慕拉开门没有进去，而是堵在了门口，以一种戒备的眼神望向林亦之。
男生缓缓叹了口气，他扶了一下额，想说话。而尹慕动作更快，未等林亦之开口，便躲进了门里，正欲关门。
男生修长的手指握住了门沿，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我很担心你。”
--------------------
作者有话要说：手握住门沿，也不怕被门夹哦~
第二十九章
“我很担心你。”
他的语气很直白，也透着在小心翼翼中透着一丝关心。握着门把的骨节泛白，花了些力气。
尹慕准备带起门把的手不由得一顿，鲜少能听到林亦之这般的语气，连她都觉得有些稀奇。
只是诧异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被无穷无尽的理智所吞没。
心一横，手重新握上了门把，想要把门拉上。
男生显然是不让的，他手握着门沿，两个人便僵持在了原地。
“你别这样，尹慕，不要这样。”
恳切。
“你还有事吗？”意识到了向外的拉力，尹慕扭身望向林亦之。
她尽量表现得平静一些，“我知道你是为今天白天的事情来的，工作难免有这种事情，你不用专门跑一趟。”
冷冰冰的语气，甚至不带有一丝感情。
只是林亦之已然习惯了尹慕的态度，自从他知道尹慕那三年过得有多辛苦以后，甚至在他听起来，语气里只要不带着“不耐烦”和“厌恶”，都是相当理想的一种状态了。
门没有被彻底拉开，只是透出一人之隔左右的门缝，两个人隔着门缝互相望着。
室内是尹慕家里泛着黄的暖光，而室外楼道则是黑鸦鸦一片，时不时因为两个人的声音声控灯一亮一暗。
灯光映到林亦之脸上，明明柔和地好看，却又有几分惨淡。
男生低头缓解尴尬地笑了笑，继而伸手把一个东西递进了室内。
悬在半空中。
尹慕仔细一看是一个国内相当高奢的蛋糕品牌。他们家的千层蛋糕作为网红爆品，价格又贵还需要排很久的长队才能买到。
尹慕之前想过要买，看到价格又望而却步。
她没有接，只是略略瞟了一眼尴尬悬在半空中的手。
“吃点甜的，心里甜一甜。”似是刚才冰冷的表情并不是面对他，男生笑了笑，一如当年认识的时候一般，笑起来一侧浅浅的酒窝，似乎能让人溺死在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