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赵醒归会幻想自己是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有时又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侠士,还有飞檐走壁的刺客、端着机/关/枪冲锋陷阵的战士……想得不着边际时,他甚至是个能驾驶机甲的星际霸主,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可现实里,他只是个被禁锢在轮椅上的瘫痪少年,面对女朋友的“欺负”,只能低声地哼哼,享受并无奈着。
赵醒归和卓蕴的同居生活平淡温馨,每天打打闹闹,腻腻歪歪,几乎形影不离。
六月是梅雨季,雨水落下时,赵醒归依旧会背疼、腿疼,疼得厉害时,他会把自己挪到床上,脸色臭臭的。
卓蕴一直陪着他,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令她更为了解赵醒归生活中的不便,但她很少会听到他抱怨,就算有,也是半调侃半吐槽,于是她越发心疼,越发钦佩,越发心动。
夏天太热,他们白天不出门,不下雨时,会在吃过晚饭后出去溜一圈。赵醒归用轮椅车头,开着电动小轮椅和卓蕴一起在久兰花苑周围转悠,逛逛大超市和商场,偶尔买点小零嘴,一个走着、一个坐着,手牵手地回小区。
卓蕴遇见过邻居钟大姐,钟大姐看到坐轮椅的赵醒归,很是吃惊,卓蕴大方地介绍:“阿姨,这就是我男朋友,小赵。”
赵醒归礼貌地喊:“阿姨好。”
“你好你好。”钟大姐关心地问,“你这是怎么啦?”
赵醒归说:“我腿不好,平时要坐轮椅。”
钟大姐一脸惋惜,都不知该怎么接腔,赵醒归又说,“我能站起来,也能走走路,就是要用拐杖。”
“哦哦,那还好,还好。”钟大姐看着赵醒归英俊的脸庞,心里很难过,“多帅的小伙子呀,你这是考完试了?考上研究生了吗?”
赵醒归不知前因,诚实地回答:“我没考研究生,九月开学,我念大一。”
钟大姐:“……”
这个暑假对赵醒归和卓蕴来说都很轻松,没有任何学业上的压力,赵醒归就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锻炼计划,每天都会进行上肢力量训练、走路训练和轮椅篮球练习。
力量训练和使用外骨骼机器人走路都在地下室,拄拐走路和篮球练习自然是在院子里。
每次锻炼完,赵醒归都会练出半身汗,头发和上衣变得湿淋淋,下半身却还是冷冰冰。
截瘫患者受伤平面以下不会出汗,散热机能要较常人差很多,如果长时间处在酷热环境中,对身体会有危害。在篮球队打球时,赵醒归就见过截瘫队友把凉水哗啦啦地往身上浇,用物理降温的方式去缓解身体上的散热不足。
他很惜命,不敢拿身体开玩笑,所以在室外的练习一般是在傍晚。
赵醒归还有一个十分迫切的需求,那就是——考驾照。
来观县前的那个礼拜,他已经在做准备,找了家离久兰花苑最近的、又隶属于钱塘的驾校报名C5驾照的学习,这天他接到教练通知,说他可以去考科目一。
赵醒归很顺利地通过了科目一考试,准备去驾校练车。
在三楼房间,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卓蕴,卓蕴拍着胸脯说由她来接送,赵醒归笑眯眯地说:“真的吗?我和教练约好了,每天早上七点练车。”
“什么?几点?早上七点?”卓蕴惊呆,“你疯了吗?”
赵醒归说:“白天很热啊,七点我能起来,练两个小时就能回家,下午还可以睡个午觉。”
卓蕴苦着脸看他,七点练车,六点半出发,最晚六点就要起床,每天都这样,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赵醒归哈哈笑,揉她脑袋:“好啦,不要你接送,我和苗叔说过了,让他送我去,他老年人起得早,我俩回来再吃早饭。”
卓蕴不解地问:“你不是说苗叔只住一个礼拜吗?”
赵醒归一愣:“你烦他了?”
“没有没有没有,不是这个意思。”卓蕴想了想,说,“赵小归,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苗叔和我妈……不太对劲。”
赵醒归是个小直男,不仅什么都没发现,还根本没弄懂卓蕴的意思:“什么叫不太对劲?”
“你是不是傻?”卓蕴说,“我发现过两次了,苗叔和我妈一起去买菜,还一起做饭,有说有笑的,一看到我,他俩立刻就不说话,绝对有问题!”
赵醒归说:“苗叔帮阿姨买菜做饭不是很正常吗?他闲着也是闲着,他俩年纪差得不多,不聊天多无聊啊。”
卓蕴无语:“那他俩吃饭时眉来眼去的,你怎么解释?”
“他俩什么时候眉来眼去了?”赵醒归很惊讶:“我没看到啊,怎么可能?”
在赵醒归眼里,苗叔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在他家,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从赵醒归记事起苗叔就在给爷爷做护工,那会儿他才三十多岁,妻子因病过世,儿子由老母亲和丈母娘帮忙带,他在赵家包吃包住,挣的钱存一部分,另一部分打回家养儿子,一年到头假期很少。
赵醒归听妈妈说过,有人给苗叔介绍过对象,他都没答应,说自己干的工作顾不了家,不想再折腾,多攒点养老钱就行。
所以,苗叔和边阿姨眉来眼去?不会吧?
被卓蕴提醒后,赵醒归多了个心眼,开始观察家里的两位长辈,不观察不知道,一观察吓一跳,那眼神交汇、言语互动,还有做饭时我洗菜、你切菜、我炒菜、你端菜的默契配合,连赵小直男都看得叹为观止,隐隐感受到当初赵相宜嗑CP的乐趣。
——
赵醒归开始在苗叔的陪伴下去驾校练车,每天老清早就起床,卓蕴还在睡,他会吻吻卓蕴的脸颊,轻手轻脚地坐上轮椅,去卫生间洗漱。
面对苗叔,赵醒归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和妈妈视频聊天时也什么都没说。
范玉华在视频里问他:“小伙子,乐不思蜀了吧?”
赵醒归微笑:“没有,我很想你和爸爸,还有小宜。”
“哼,我才不信。”范玉华又问,“对了,你苗叔怎么还不回来?一个多礼拜了。”
赵醒归说:“哦,我去问问他。”
算算日子,他和苗叔已经在久兰花苑住了十来天,赵醒归在心里酝酿起一个坏主意。
一天晚上,两大两小吃晚饭时,赵醒归突然说:“苗叔,我住这儿已经很习惯了,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回钱塘吧,刚好休息一阵子,去广东看看孙子也行。”
卓蕴瞟了他一眼,没吭声,这是他俩商量好的,要打一个配合战。
听完赵醒归的话,苗叔的脸色果然变得不好看,吞吞吐吐地说:“哦哦,对,我、我是该回去了。”
卓蕴又去看妈妈,边琳捧着小碗在吃饭,神色郁郁,眼皮一直没抬起来过。
吃完饭,赵醒归自告奋勇去洗碗,苗叔眉间有愁绪,去院子里抽烟。
卓蕴拉着妈妈去沙发上聊天,东拉西扯几句后,进入正题,卓蕴问:“妈,你和苗叔怎么回事啊?”
边琳很心虚:“什么?什么怎么回事?什么事都没有啊。”
卓蕴说:“妈,你已经离婚一年了,要是想找个伴儿,我不会反对。苗叔是个好人,他妻子已经过世十几年,赵醒归说他一直单身,你要是对他有好感,咱们……就把他留下。”
边琳大惊失色,连连摇手:“没有没有,你不要乱说,我和老苗什么事都没有!你这孩子……哎呀,我都快五十的人了,还找什么伴儿啊!”
卓蕴看着妈妈,语气很认真:“妈,我没和你开玩笑,我早就和你说过,你才四十多岁,一点儿也不老。苗叔和你年龄合适,人还特别好,我看你俩挺聊得来,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大不了谈得不好就分开嘛,你别一开始就排斥。什么年纪都可以找对象,我也希望能有个人多陪陪你,苗叔真的不错,这是缘分,错过就没有啦。”
边琳满脸通红,哆嗦着嘴唇说:“可我觉得我这个人,一点优点都没有,长得也不好看,他肯定看不上我。”
“没有这回事!”卓蕴揽住妈妈的肩,“妈,你有很多很多优点,温柔善良,心灵手巧,做菜还特别好吃,而且你一点也不难看,我觉得你很漂亮,是那个人一直在贬低你,你怎么就信了呢?”
边琳眼含泪花看着女儿,卓蕴对她重重点头:“妈妈你看,咱家现在有个大房子,大院子,你手里还有好大一笔钱,怕啥?咱条件不要太好!我倒是觉得苗叔心里才要发虚,要不然,他为啥那么愁啊?”
边琳:“……啊。”
赵醒归在厨房洗完碗,把碗盘放进碗槽,又把灶台和流理台擦拭干净,洗过手后划着轮椅离开厨房,就看到边琳和苗叔坐在餐桌边说话。
看到赵醒归,边琳朝他招招手:“小归,你过来,阿姨有话和你说。”
赵醒归去到餐桌边,边琳鼓起勇气,努力做出长辈的样子,开口道:“是这样的,我刚刚在和老苗聊天,他说他回去了也没什么事,孙子嘛有亲家在带,所以……我在想,要不,就让你苗叔在这儿多住些时候吧,也能帮帮我。”
苗叔附和道:“小归,你最近在学车,每天起得早,我要是回去,就要小卓接送你了,她是年轻人,不太起得来,你看……”
赵醒归佩服自己,这时候还能绷着脸不笑场,淡淡地说:“也是,卓蕴喜欢睡懒觉,那苗叔你就陪我住着吧,到时候和我一起回去。”
苗叔很高兴:“哎哎,行!”
边琳偷偷地看了苗叔一眼,发现苗叔也在看她,边琳立刻低下头,脸又红了。
赵醒归昂首挺胸地划着轮椅离开,回到三楼房间就把这事儿告诉给卓蕴,两人笑得差点能打滚。
笑了一阵子,赵醒归对卓蕴说:“等我上大学,其实就不用人陪读了,但家里还是要有个陪护,我想到时候让苗叔和磊哥一周一轮来当班,这样,苗叔就能来观县多陪陪阿姨,你觉得怎么样?”
卓蕴还在笑,说:“不用考虑那么多,赵小归,先让他们接触一阵子再说吧,他们都四五十岁的人了,还要你来安排呀?”
——
几天后,卓蘅考完期末考,从上海回观县,满心期待地想要住新房,却在到家后发现,家里多了两个男人。
苗叔帮他开门提行李箱,热情地叫他:“小蘅,回来啦?”
卓蘅:“?”
——这位大叔,我和您很熟吗?
赵醒归也划着轮椅来迎他,很有精神地喊:“蘅哥,你好!”
卓蘅:“……”
——什么时候改的称呼?我怎么不知道?
吃饭时,长方形的餐桌旁,卓蕴与赵醒归坐一边,边琳和苗叔坐另一边,四个人两两面对面,边吃边聊。卓蘅只能一个人坐短边,活像开会时的大老板,还不太插得上话。
他惊恐地发现,那四个人就像一家四口,亲亲热热,他才是多余的那一个。
卓蘅去问卓蕴,妈妈和那个大叔是怎么回事,卓蕴白了他一眼:“就是这么回事,他俩正在接触中,十三我警告你,苗叔是个好人,你别作妖,你要是敢捣乱……”
她挥挥拳,“我揍死你。”
卓蘅一脸呆滞,飘啊飘地回了二楼房间。
又过了几天,A大举行本科毕业典礼,苏漫琴和程颖、袁晓燕、卓利霞等人正式毕业。
彭凯文的毕业典礼要早几天,一直在等苏漫琴,苏爸爸苏妈妈参加完毕业典礼后,帮女儿把行李带回去,苏漫琴上了彭凯文的车,两人来到观县,嚷嚷着要参观卓蕴的新房子。
卓蕴家变得格外热闹,因为有了五个年轻人,他们在院子里烧烤,叽里呱啦地吹牛聊天,笑声不断,那份朝气与活力感染了边琳和苗叔,也加入其中。
边琳准备了好多食材,有肉有菜,苗叔还买了酒,但他不让赵醒归喝,赵醒归表示抗议,被苗叔怼了回去,小少年只能默默喝可乐。
彭凯文对院子里的篮球架产生兴趣,说要去打球,卓蘅游离在人群外,抽着烟,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瞅着苏漫琴,听到有人叫他:“蘅哥,蘅哥?”
卓蘅回神:“啊?什么?”
赵醒归手里抛着篮球,问他:“投篮比赛,来吗?”
卓蘅把烟蒂丢下,站起身来:“来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罚球线的投篮比赛,彭凯文和卓蘅一起被赵醒归血虐,遭遇到围观群众们无情的嘲笑。
苏漫琴和彭凯文打算在观县玩四天,住酒店,第二天晚上,彭凯文提议去酒吧,卓蕴心动,去和赵醒归请假,小少年难以置信:“你要自己出去玩?不带我去?”
卓蕴说:“去酒吧啊,你能去吗?”
赵醒归生气:“我为什么不能去?我都十九岁了!又不是未成年!”
卓蕴眯起眼,倒也是,赵醒归为什么不能去酒吧?大不了就不喝酒嘛,给他点个果汁,让他去见见世面。
就这样,赵小少爷生平第一次去酒吧玩,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灯红酒绿,红男绿女,醉生梦死,夜夜笙歌……他脑子里浮现出的就是这些乱糟糟的成语。
苗叔不在,赵醒归胆子肥了,对卓蕴说他想喝点啤酒。
卓蕴起先不答应,可苏漫琴和彭凯文都劝她:
“小赵要喝就给他喝嘛,啤酒才几度?又喝不醉。”
“这儿的厕所有马桶,我打电话问过的,他喝多了要上厕所,我和卓蘅两个男的呢,都能帮他。”
没错,卓蘅也来了,是硬跟过来的。
卓蕴还在思考,赵醒归拉拉她胳膊,求她:“我真的只喝一瓶,我还没喝过酒。”
卓蕴:“唔……”
卓蘅直接把一瓶开了的啤酒塞到赵醒归手里:“问她干什么?喝个啤酒还要她批准啊?你也太不男人了。”
“说什么呢?”卓蕴指着她弟弟,“人家这叫尊重,尊,重!你知道这俩字儿怎么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