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国庆假期天公很作美,每一天都艳阳高照,而此时,太阳已偏西,天空蓝得清透,阳光不会刺眼睛。
几只白色水鸟从天上飞过,赵醒归的视线追随着它们,想起以前,他每天忙忙碌碌,上学、训练、比赛……精力充沛,四处奔波,住到紫柳郡七、八年了,他好像从未来过这湖边,看看风景、打打水漂、在草坪上野餐……
好不容易想试一次,却失败了。
如今的他,连这样一块小小的绿色草坪,都迈不过去。
第20章 、“不给!这是我的!”
赵醒归在草坪上没躺几分钟,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就从院门方向传来,他知道,是家里有人来找他了。
“小归!”来人是赵伟伦, 跑到儿子身边蹲下来,担心地问, “你在做什么?怎么跑草坪上来了?摔跤了吗?”
赵醒归撑着草坪坐起身, 摇头:“没有, 我就是想晒晒太阳。”
“快五点了,哪里来的太阳。”赵伟伦放下心来,看了一眼湖边, “以后没人陪, 你不要单独往这里来,这是个下坡,湖边没栏杆, 很危险的,你要是栽湖里去怎么办?”
赵醒归也望了一眼那片看着很近、对他来说又很远的湖面, 说:“放心吧爸, 轮椅在草地上根本过不去。”
赵伟伦帮儿子拍掉身上的草屑,搭着他的后背问:“起来吧, 要爸爸帮你吗?”
“不用。”赵醒归拉过轮椅,“我自己能上。”
这都是基操了, 摔倒后怎么从地上重新坐回轮椅,对腰椎损伤的赵醒归来说并不困难。
赵伟伦看着儿子挪了下屁股, 拉下轮椅手刹,背对轮椅一手撑地, 一手抓着轮架, 双臂齐用力, 屁股就抬离草坪快速地坐到轮椅坐垫上。
他撑着扶手坐深了些,又捞过两条腿,将双脚在踏板上摆好,做完这一切,才抬眼看向父亲。
赵伟伦向他竖起大拇指:“棒小子。”
赵醒归心里很不是滋味,问:“爸,你不觉得我现在很没用吗?”
赵伟伦依旧半蹲在他面前,拍拍他的腿:“不会,你这是受了伤。”
“可这伤不会好。”赵醒归语气低落,“永远都不会。”
赵伟伦揉揉他的头发:“还记得爸爸和你说过的话吗?接受现在的你,不仅仅是你自己,爸爸妈妈,还有小宜,我们都会陪着你,你永远都是我最棒的儿子。”
赵醒归勉强笑了一下:“你别总是给我灌鸡汤。”
“傻孩子。”赵伟伦站起身,推着儿子的轮椅往家走,“别乱想,没事的,有爸在呢。”
赵醒归的心平静了一些,不可否认,父母亲人的疼爱、陪伴和鼓励是他能坚持到现在最大的动力,如果没有他们,他完全不敢想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回家后,赵醒归先去三楼洗澡,等他把自己收拾好,苗叔也做好了晚饭,上楼来叫他了。
五个人在餐厅围桌吃饭,边吃边聊,自然聊到了刚离开不久的卓蕴。
赵相宜说:“妈妈,卓姐姐好漂亮啊!还那么高,像个模特儿。”
范玉华已经从苗叔那里得知卓蕴代替卓利霞的事,心里哭笑不得,附和着说:“是吧,我也觉得她很漂亮。”
赵醒归耳朵竖了起来。
苗叔说:“小卓老师不仅漂亮,人也特别好,开朗大方,讲话还很有礼貌,笑起来特好看。”
赵相宜小鸡逐米般点头:“嗯嗯,还有酒窝呢!”
范玉华说:“那叫梨涡,和酒窝不一样。”
苗叔说:“反正我每次看她笑都觉得很舒服,和那位葛老师比,小卓老师真是亲切多了。”
赵醒归嘴角偷偷地扯了一下,怕被发现,低头扒了一口饭。
赵伟伦笑道:“不瞒你们说,我第一次见小卓时,还以为她是个农村姑娘呢,结果她竟是冒牌的,那她家条件到底怎样啊?”
范玉华说:“这事儿我问过阿虹,她说她对卓蕴不熟,应该就是普通家庭的孩子,比那个卓利霞条件要好一点。”
赵醒归抬头看了母亲一眼,又抿着唇低下了头。
范玉华察觉到了:“小归,你想说什么?”
赵醒归:“……”
所有人都在朝他看,赵醒归不得不开口了:“她表里填的父亲职业,是真的。”
范玉华问:“你怎么知道?”
赵醒归说:“我问过她了,她亲口说的,她现在不会再骗我。”
范玉华看着儿子低垂的眼睛,忍着笑问:“小归,小卓老师回来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啊?”
赵醒归还没说话,苗叔就抢先回答了:“他当然高兴啦!今天大早上的就要我陪他出去剪头发,回来后还非要自己收拾房间,又是擦家具又是拖地板,我说我来,他还不让,说我搞得不干净。”
赵醒归:“……”
赵伟伦、范玉华和赵相宜边听边乐,范玉华笑了一阵子后,又觉得这其实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对儿子说:“小归,你才十七岁,还是要以学习为重,别的事情等你长大再考虑。”
赵醒归反驳:“我快十八了。”
范玉华:“还有半年呢。”
赵醒归看了眼妹妹:“妈,小宜在,你别乱说。”
赵相宜不乐意了:“哥哥你真搞笑,以为我不懂吗?你喜欢卓姐姐,我都看得出来啦!”
赵醒归脸都红了:“你别胡说,我没有!”
赵伟伦赶紧打岔:“小宜,你这么小就懂这个呀?”
“我哪儿小了?”赵相宜咬着筷子瞪大眼睛,“我们班都有好几对啦!就你们还把我当小孩。”
范玉华吃惊:“真的吗?你们老师也不管管?”
赵相宜摇头晃脑:“老师哪儿会知道啊。”
赵伟伦问:“那你呢,有小男孩看上你吗?”
“当然有了!”赵相宜骄傲地说,“但我看不上他们,一个个都比我矮,还没我哥帅!”
话题就这样被扯开了,赵醒归又开始沉默吃饭,吃完后转动轮椅:“爸,妈,我上楼去复习了。”
范玉华问:“小归,那小卓以后给你上课,就是一周三次?”
赵醒归:“嗯。”
“也好。”范玉华说,“这样她能轻松点,你也可以留一点自己的时间。”
一点都不好,赵醒归郁闷地想,一周三次还是他讨价还价才得来的。
晚上,赵醒归在房里复习,赵相宜溜了进来。
赵醒归一边做题,一边问:“今天在公园玩得开心吗?”
“一般。”赵相宜坐在他身边,托着下巴说,“哥哥,下次你和我们一起去玩吧。”
赵醒归说:“我很多地方去不了的。”
赵相宜不依,抱住哥哥的胳膊撒娇:“那就找你能去的地方嘛,我们以前都是一起出去玩的,我想你陪我一起。”
赵醒归扭头看她,这一年多来家里人都顾着他,把小姑娘丢去了外婆家,不知不觉,赵相宜长高了许多,都快变成大姑娘了。
他心里感到愧疚,揉揉妹妹的脑袋:“好,下次我和你们一起去。”
赵相宜满意了,看到书桌上那包花生酥,问:“这是什么?零食吗?”
她刚把包装袋拿到手里,就被赵醒归抢回去了:“这个你别吃,是我的。”
赵相宜双手空空,呆住了:“你好小气!我要去告诉妈妈!”
赵醒归与妹妹对峙:“我下次给你买一样的,这个不行,这是我的。”
“噢我知道了!”赵相宜跳起来,“这是卓姐姐送给你的对吗?”
赵醒归把花生酥护在怀里:“你别管,反正这是我的。”
前一分钟还相亲相爱的一对兄妹顿时变了画风,赵相宜去抢赵醒归的花生酥:“小气鬼,给我吃一个!要不然我就去告诉妈妈了!”
赵醒归打死不给,赵相宜就去呵他的痒,弄得他上身扭来扭去:“不给!这是我的!”
“小气鬼!我只吃一个!”
“不行!一个都不行!”
两人互挠半天,赵醒归妥协了:“好了好了,给你一个,你别闹。”
他心疼地拿出一片小包装递给赵相宜,赵相宜接过后,趁她哥不注意,伸出小爪子又捞了一片,接着就大呼小叫地冲出房间:“妈妈!我告诉你个事儿……”
赵醒归:“……”
他转着轮椅去储物柜里找出一个食品盒,把剩下的小包装花生酥都倒进盒子里,数了一下,只剩十五片了。
手里还剩一个外包装袋,赵醒归把袋子压平,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个塑料方盒,打开盖子,郑重地把包装袋放进去。
方盒里还有两样东西,一张16开的人像素描,一张小小的黄色便利贴,现在多了一个花生酥包装袋。
赵醒归盯着盒子看了好久,不禁想起前一天发生的事。
上午,他满怀期待地拨通卓蕴的电话,结果再次被拒绝,他沮丧极了,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来。
到了晚上,他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竟接到卓蕴打来的电话,当听到她说同意给他做家教,赵醒归以为自己在做梦。
挂掉电话后,他把自己挪到轮椅上,翘着前轮在房间里激动地转圈,他很久没这样高兴过了,就跟以前费尽力气打赢一场以弱胜强的比赛一样,他觉得他赢了,可真不容易啊。
赵醒归拿了个靠枕举过头顶,直起腰身,用一个标准的投篮动作将靠枕丢到床头墙上,心里是有落点的,靠枕划了个抛物线后也正中落点,撞墙后又弹回床上。
他对自己说:“十一号选手,得两分。”
想到这里,赵醒归合上方盒的盖子,将之重新放回抽屉。
现在的身体制约了他的行动,他再也不能跑跳了,碰到高兴的事好像也没法再尽情发泄。他将自己挪到床上,张开双臂趴在床中央,侧脸陷在枕头里,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今天好开心,终于见到了卓老师,他已经有半个月没见到她了。
卓蕴,就是一个月前他透过落地窗看到的那个女生,名字真好听,卓蕴,卓蕴,卓蕴……
她笑起来好看极了,那么温暖明媚,唇边还有两个小梨涡。
不知道小梨涡摸起来是什么感觉,指腹碰上去,会不会像摸到一个洞?
赵醒归在自己嘴边摸了一下,又觉得对卓老师有这样的想法太不礼貌了,他放下手,反手伸到后背,撩起T恤下摆摸到自己的脊椎。
这个位置还是有感觉的,手指戳到皮肤,会痛,会痒,再往下一点点,这里,还有,再往下……啊,没有了。
那是他受伤的部位,经历过两次手术,在后腰脊骨处留着一道十公分长的手术伤疤。
他的手指在那道伤疤处上下移动,感受着那条诡异的线,心里只觉得奇怪,明明是自己的身体,怎么会没有感觉呢?就像在摸别人似的,皮肤很软,很凉,狠狠掐一把都不会痛。
他闭上眼睛努力感知,还是只能感知到一半。
他的身体,活着的部位只剩一半,包括大脑、双手、重要脏器,再往下……就死掉了。
——
边琳给卓蕴打电话,得知她已经回了学校,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卓蕴没有和妈妈多聊,边琳问她下一次什么时候回家,卓蕴答不上来,敷衍了几句后挂断电话。
石靖承也给她打过电话,她没接,石靖承就给她发微信,又是道歉,又是解释,哄小孩一样地哄她,最后说十月底会到钱塘来看她。
如果把聊天记录给人看,别人估计会以为无理取闹的人是她。
卓蕴没回,把石靖承的消息设为不提醒。
袁晓燕早出晚归地打工,五号一整天卓蕴就赖在寝室无所事事,苏漫琴知道后特别仗义,参加完表姐的婚礼,六号就和彭凯文一起回来了。
三人在小群里讨论去哪儿玩,彭凯文问要不要去喝酒,卓蕴不感兴趣,想了想,提议去打网球。
长假最后一天,彭凯文开车带两个女生去了一家网球俱乐部,卓蕴换好运动裙,提着网球拍精神十足地上了场,酣畅淋漓地打了一个多小时后,她差点跪下,摇着手说:“不行了不行了,我要缺氧了。”
她和苏漫琴坐在场边喝水,看彭凯文和另一个男生打球,苏漫琴问卓蕴:“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就石靖承那个事,这人也太奇葩了,把你当什么呢。”
卓蕴的眼睛随着场上的球左右移动,回答:“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前几年,卓蕴上高中,石靖承在上海念大学,等卓蕴考上大学,石靖承出国了,他俩最多就寒暑假时会因为家庭聚会而见面,就算见到了,卓蕴也不怎么搭理石靖承。
而现在,石靖承毕业回国工作,一切都趋于稳定,订婚的事正式摆上台面,卓蕴再也躲不过去了。
“别说他了,说到就烦。”卓蕴活动着自己的右胳膊和手腕,“我好久没打球了,好累啊,明天肯定要酸死。”
“怎么突然想到来打网球?”苏漫琴问,“以前叫你来,你都不乐意。”
卓蕴说:“生命在于运动啊,网球也是我唯一会玩的体育项目了,我连游泳都没学会。”
正聊着,卓蕴手机响了,是赵醒归的电话,她笑嘻嘻地接起来:“Hello,赵小归同学。”
赵醒归能感受到她的愉悦,问:“卓老师,你在外面玩吗?”
“啊,是,和室友在外面……”她脑子转得飞快,维持人设不倒,“看人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