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出去,赵醒归松了口气,一会儿后苗叔进来了。
他拿出床底下的便盆,放在尿袋下面,拧开尿袋下方的旋钮,淡黄色液体就流到了便盆里,尿袋流空后,苗叔又拧紧旋钮,拿起便盆去卫生间倾倒冲洗,又洗了个手才出来。
他把便盆放回床底,赵醒归问:“苗叔,你刚才有弄脏手吗?”
苗叔看看自己的双手,说:“就是拧的时候可能会碰到一点,怎么了?洗了就行了呀。”
赵醒归颓丧地靠躺在病床上,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说:“我以前自己弄尿袋时,也会弄脏手。”
“嗨呀,你生病了嘛,这都是正常的。”苗叔看了眼床尾,问,“要不要我帮你穿裤子?刚才没来得及穿,小卓老师就来了。”
赵醒归说:“你帮我穿一下吧,再帮我翻个身,我躺得有点累。”
苗叔关上病房门,掀了被子帮赵醒归穿裤子,他看着自己赤/条条的下半身,屁股下垫着尿垫,那儿还插着导尿管,很不开心地将右手捂在眼睛上。
苗叔的动作很小心,抓着赵醒归的小腿帮他把裤管套上,一边穿一边问:“是小卓老师帮你穿的袜子吗?”
赵醒归:“嗯。”
“她很细心啊。”苗叔笑道,“昨晚你昏过去,她都急哭了,你说说你,十八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一样任性,你真要去找小卓老师,和我说一声就行,我也可以帮你保密的。”
赵醒归脸红了:“你别说了,苗叔。”
“你还知道难为情哦。”苗叔帮他把裤子穿好,又推着他的背帮他翻身侧卧,将他两条腿摆好后,问,“这样舒服吗?”
腿怎么样,赵醒归也感觉不到,只是从仰卧变成侧卧,能让久躺的后背和屁股放松一些,说:“可以了,就这样吧,谢谢苗叔。”
他讨厌生病,讨厌住院,待在医院里,很多事他都没法自理,需要苗叔或其他陪护帮他做。想想自己这么大个人了,上厕所、穿裤子、翻身这种事都不能独立完成,赵醒归心里难免沮丧。
苗叔出去了,卓蕴又走了进来,看看床下的尿袋,已经搞好了,又看到赵醒归换了个姿势,问:“翻过身了?”
赵醒归把侧脸埋在枕头上,没回答,黑黝黝的眼睛就一直瞅着她。
卓蕴笑着在他床边坐下,赵醒归小声说:“卓老师,我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卓蕴问。
“我有时候,身体会有点脏。”赵醒归说得很艰难,又觉得必须要告诉她,“平时我很注意个人卫生的,就是……有时候真的没办法,截瘫就是这样,我控制不了,自己也很烦。”
卓蕴说:“我知道,没关系的,你别多想。”
赵醒归急急地说:“但我真的可以自理的,在家的时候,我什么事都能自己做。”
卓蕴点头,微笑:“我知道,我都看见了呀。”
赵醒归也笑了一下,又问:“卓老师,为什么,非要等到我十八岁?”
“你怎么还在想这个?”卓蕴说,“我就是想先把家里的一些事处理完,那些事拖好久了,我不想再继续拖下去。”
赵醒归问:“是要退婚吗?”
卓蕴点点头:“对。”
她想给自己一点时间,趁着元旦和春节,回家去处理那一摊子破事,首当其冲的,就是要说服父亲解除她与石靖承的婚约。
石靖承可以在有婚约的前提下厚颜无耻地谈恋爱,卓蕴却做不到,那样子,她和石靖承又有什么区别?她不能接受赵醒归处在沈诗钰的位置,那样对他不公平,她想要给予赵醒归最好的一切。
卓蕴还要认真考虑自己的未来。
她才二十一岁,还很年轻,现在开始改变,一切都来得及。
哦,还有一个小小的原因,她被葛浩宇的指控弄得有点心虚,赵醒归的确还是一朵祖国的花朵,她实在不敢辣手摧花。
卓蕴手肘支在病床上,手掌托着下巴看赵醒归,问:“赵小归,你到底什么时候过生日啊?”
赵醒归说:“四月十八。”
“哦,那还有三个半月。”卓蕴说,“这段时间咱俩就别见面了,你好好上学,别再一个人偷跑出来,你昨晚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你爸妈都快被你吓死了。”
赵醒归问:“那我们可以聊微信吗?”
“尽量少聊吧,让你妈妈放心点,咱俩马上都要期末考了,我不想让你分心。”卓蕴伸手揉揉他的头发,“这次春节回家,我任务很艰巨,有进展,我会告诉你的。”
赵醒归抿着唇浅浅地笑:“好,我答应你,三个半月,我们暂时不联系。”
——
后面的两天,卓蕴没再去医院探望赵醒归,还是那句话,她很信任赵叔叔、范阿姨、苗叔和磊哥,知道他们一定会把赵醒归照顾得很好。
赵醒归的确是个很懂事的男孩子,非常配合治疗,让吃饭就吃饭,让吃药就吃药,让睡觉就乖乖睡觉。他向父母保证,再也不会一个人偷偷溜出去,还说自己暂时不会和卓老师联系,会努力学习,先把期末考考好。
末了,他大着胆子向范玉华提要求:“妈,能不能别没收轮椅车头?那个真的很方便,我以后还想用。”
卓蕴离开后,赵醒归不吵又不闹,范玉华有点搞不清状况,见儿子提的要求不算过分,就答应下来:“可以,但你用轮椅车头时必须让陪护跟着,只能用慢速,不可以离开陪护的视线。”
赵醒归愉快地答应了。
——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下午,卓蕴准备回家,在寝室收拾行李时接到卓蘅的电话,他说:“我在A大停车场了,你好了就过来。”
卓蕴气得叉腰:“你是网约车司机啊?拜托你去问问别人家弟弟是怎么做的,要接人就有点诚意,你不知道我有行李的吗?我提去门口打车也比走到停车场来得近!”
卓蘅被她一通怼,问:“你住几幢?”
卓蕴:“女寝8号楼!”
苏漫琴和彭凯文的老家比较远,元旦只放三天,就没想回家,苏漫琴提着外卖晚饭回到寝室楼下时,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高个子男生,长得挺帅,穿着也讲究,就是站着的姿势有那么一点装逼。
苏漫琴抱着看帅哥的心态多看了他几眼,没想到那男生的视线就一直追在她身上了,苏漫琴打算进楼,那男生叫了一声:“喂!”
苏漫琴停下脚步,四下看看,回头问:“你叫我?”
男生一脸高傲地看着她,苏漫琴这时才觉得他有点眼熟,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下,问:“卓十三?”
卓蘅:“……”
他咬牙道:“我不叫卓十三。”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苏漫琴问,“你是卓蕴的弟弟吧?她没告诉过我你叫啥,你怎么在这儿?”
卓蘅说:“我叫卓蘅。”
苏漫琴:“哦,你来接卓蕴回家吗?”
卓蘅双手插兜,站得很帅:“嗯。”
“那你慢慢等着吧,我上去和她说一声。”苏漫琴对他不感兴趣,又要进楼,卓蘅第二次叫住她:“喂!”
苏漫琴火了,指了他一下:“你叫谁呢?喂喂喂的,有没有礼貌啊?怎么的也该喊声姐吧?”
卓蘅看着她,齿缝里吐出一个字来:“姐。”
苏漫琴白了他一眼,第三次要进楼,卓蘅说:“能不能加个微信?”
“……”苏漫琴脑袋上冒出一大串问号,冲着卓蘅喊,“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我有男朋友!而且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吧,我讨厌你!”
卓蘅:“……”
几分钟后,卓蕴下楼,她自己拖着一个小行李箱,卓蘅帮她拎行李包,两人一起走去停车场,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卓蕴坐上卓蘅的玛莎拉蒂,卓蘅开着车离开学校,车厢里很安静,卓蕴就把卓蘅当成网约车司机,根本不想和他聊天。
半小时后,车子上了高速,卓蘅开口了,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你们寝室四个人,有几个没男朋友?”
卓蕴瞟了他一眼,说:“两个。”
“哪两个?”
“一个就是你姐姐我。”卓蕴觉得她弟弟真是好莫名其妙,“另一个你也不认识啊。”
卓蘅安静了一会儿,又问:“苏漫琴有男朋友?”
卓蕴:“对啊。”
“也是你们学校的?”
“嗯。”
“什么专业的?大几?”
卓蕴终于品出不寻常来了:“关你什么事?”
卓蘅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就问问,你把她微信发给我。”
卓蕴:“……”
卓蕴:“???”
卓蕴头炸了:“你不会看上她了吧?”
卓蘅没回答,这是……默认了?卓蕴觉得这个世界好疯狂。
“卓十三你是不是疯了?”卓蕴背脊贴着车门,与卓蘅拉开距离,“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苏漫琴有男朋友,就算她没有,就你这种卓明毅养出来的儿子,从来不把女人放在眼里,以后就是冷暴力PUA出轨嫖/娼一条龙的种子选手,我是失心疯才会把我姐妹往火坑里推!做你的千秋大头梦去吧!”
卓蘅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很了解我吗?”
卓蕴忍不住笑了:“干吗?莫非你还觉得自己是个魅力无限好男人了?你是不知道真正的好男人长什么样!人家温柔体贴谦逊有礼坚韧乐观对女生特别尊重!你这辈子都赶不上的!”
卓蘅蹙眉,问:“你说的是谁?”
呃……卓蕴当然知道自己说的是谁,但她绝不会告诉弟弟,扬着下巴说:“苏漫琴的男朋友啊,她男朋友又奶又乖,对她忠心耿耿,你这种自恋狂她是绝对不可能会喜欢的!”
“又奶又乖?”卓蘅“哼”了一声,问,“年纪比她小吗?”
卓蕴说:“对啊,比她小,不行啊?”
卓蘅:“比她小几岁?”
卓蕴:“和你同龄的,大一。”
“和我一届。”卓蘅想了一会儿,问:“那人高考几分?”
卓蕴昏倒了,再也不想去搭理他:“神经病!”
她窝在副驾驶座上,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个世道怎么了?最近流行姐弟恋吗?
卓蘅和苏漫琴?砍了她的头都没想过这俩人能搭上边,就卓蘅这种大男子主义十级选手,真和苏漫琴在一起,不出三天就能被她活活打死,也只有倪航那样乖巧的小奶狗,才能得到苏漫琴的欢心。
车子快要开到嘉城时,卓蕴主动找了个话题,问弟弟:“十三,你说,我要怎么样才能和石靖承解除婚约?”
卓蘅说:“你不想嫁给他,早些年为什么不说?”
“早些年,没有我说话的份啊。”卓蕴觉得很可笑,“就算是现在,也没有我说话的份,根本没人来问过我愿不愿意。”
卓蘅冷冰冰地说:“现在要退婚很难了,知道的人太多了,你要退,石家不会同意的,会很没面子,除非是石家退婚,只是那样的话,你以后会很难嫁。”
“我难不难嫁不用你操心。”卓蕴手指敲着下巴,“十三,我问你啊,你现在是十九岁,就是当初石靖承和我订婚时的年纪,如果爸现在给你找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长得挺漂亮,成绩又好,人又聪明……”
卓蘅:“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自己夸自己?”
“我就是打个比方。”卓蕴问,“反正就是这么个小姑娘,说你们以后要结婚,你会同意吗?”
卓蘅:“不会,除非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
卓蕴:“好,假设她喜欢你,你也喜欢她,你同意了这个婚约,那你还会不会再在外面找女朋友?会上床的那种?”
卓蘅:“……”
卓蕴:“你和石靖承熟吗?你知道他有女朋友吗?”
卓蘅:“不熟,听说过一点。”
“对嘛,所以,我不觉得石靖承喜欢我呀。”卓蕴一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这么多年了,他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他为什么不退婚?上赶着要嫁他的女孩应该不少吧?”
“很简单。”卓蘅说,“在他眼里,你是一只猎物。”
卓蕴皱眉:“什么意思?”
卓蘅冷笑:“一只还没驯服的猎物,驯服你的过程,非常刺激。”
卓蕴无语了。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明白么?”
卓蘅看了卓蕴一眼,车子过了高速收费站,嘉城到了。
——
元旦放三天假,二中只放两天,向剑都等不及放假,三十一号放学后,就冲到医院来探望赵醒归。
他带着一兜水果,还有这几天发下来的卷子和作业,垂着脑袋向范玉华道歉,说都是他不好,没考虑赵醒归的身体情况,给他送了轮椅车头,最后害他生病住院。
范玉华自然不会怪他,还把病房留给两个男孩,让他们关起门来聊聊天。
向剑坐在病床边,兴奋地问赵醒归:“归哥,后来咋样了?你把你女朋友追回来没?”
赵醒归绷着脸没回答,脸颊上飞起的红晕已经泄漏了答案,向剑更兴奋了:“成了是吧?真成了吗?归哥你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