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下唇挨到水的时候,她发现,其实她不想喝水,她只是想找个动作,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是那么空洞。
为什么呢。
她想,她是知道原因的。
秋夕缩在沙发上,抱着水杯,低着头很久,然后,她微微地抬头,说了一句话:“你知道吗,有些时候,家人会像敌人一样互相征服,他们很难和谐,直到一个人下跪。”
林涵真不理解地看着她。
秋夕突然笑了,她真的抬起了头,满脸笑意地说:“我给你讲一件过去的事情吧。”
“我十七岁的时候,想要参加艺考,但是艺考需要很多钱,但我那个时候没什么钱。于是,我去找了叶尚军,我告诉他,我热爱表演,我要考这个。”
“他没说话,他用那种看无可救药的人的表情看我,过了很久。”秋夕笑着说,“他说,你有病?你是这块材料?”
林涵真看她的表情突然有些不忍。
秋夕摇了摇头,继续说:“他说如果我坚持己见要追梦,那就自己靠自己,他不会给我一毛钱。他做到了。但是我也做到了,我攒的有钱,而且很能省钱,我节衣缩食,做火车住青旅,到处考试。”
“当时我想,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这辈子不会再和他好好相处。我也不会和他要一分钱,就算最后上不了学,就算我的人生就此毁灭,我也不会按照他安排的路走。”
“后来,我考上了。我准备不告诉他,直接去上学,虽然我没有学费,但假期很长,我可以自己挣,还可以贷款。”
“但是……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回家了,比他早到,我把录取通知书放在桌子上,然后坐在客厅看电视。”秋夕一边回忆一边说,“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
“他明明看见了我的录取通知书,但他当做没看见,他走了。”
秋夕看着林涵真,这一刻,坐在沙发上的她回忆起当年那个沙发上的自己,眼神终于痛苦了起来:“直到现在,我都为当时的动摇感到后悔。每次想起,我都会憎恶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想要求得认可,为什么那么软弱。”
为什么呢。
明明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报应,但还是去了。
最后,果然,一切应验,难道她还在期待什么惊喜?
她真看不起自己。
所以,即使到现在,她也不想向叶尚军求助,很多时候,就算面临自我毁灭的风险,她也不想找他。
因为他一定会就此威胁她放弃什么东西,事情发展到现在,她放弃什么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他要的只是屈服的态度而已。但她又绝不会屈服。
秋夕继续说:“后来,八月三十号,他给我打了三万。可能是学费,但那个时候,早就过了学校交学费的期限,我早就自己攒到钱了。那笔钱我没动,最后转给他了。”
秋夕放下手里的杯子,仰着头,看着天花板道:“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正确的。”
“有些时候我也会怀疑,自尊心是不是一种有害的东西,是不是我太固执,或者说,我不够成熟?或许我可以眼睛都不眨地花他的钱,能占住多少是多少。但是……”
秋夕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她的喉咙终于完完全全地哽住了。
但是什么呢?
她突然看不清自己。
林涵真起身,紧紧地挨着她坐下,又一次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一只手放在后背,一只手放在她的头顶,把她的脑袋往他的肩膀上轻轻地一带,他说:“都已经过去了,过去了小夕。”
秋夕在他的颈窝里声音模糊地说:“我没想到我记得那么清楚。”
林涵真拍着她的后背,像是拍小孩:“那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你已经很有钱,很厉害了,没事了。”
秋夕没有说话。
他安慰得越温柔,她就越想哭,好像一个闸门突然放开了,她难以自抑。
最后,林涵真把哭累了的她送回房间,用热毛巾给她擦了脸,让她先休息。
关门前,他对秋夕说:“好好睡觉,明天起来,或许会有好的事情发生。”
大概哭得很畅快的缘故,秋夕虽然觉得累了,头也发昏,但心里却没有那么堵。
并没过太久,她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是九点钟了。
她起来,意外地发现,林涵真给了留了早餐,但人不在这里,他在她的微信里留了一条信息:“我出去办件事情,很快回来。中午吃松鼠桂鱼[小熊叉腰]”
秋夕用手指点了点屏幕上那只小熊,眼睛微微地弯了,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机,开始喝粥。
而这个城市的另一边,戴着口罩的林涵真站在一栋大厦前,抬头仰望,庞大的建筑在阳光下反射金属的光泽,显得森冷又无情,这是一个由钢筋混凝土组成的丛林,能爬到顶峰的,哪有一个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