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天他的反应让整件事情显得更合理了。郑晴寒无声地挑了下眉,不置可否道:“不说拉倒。反正我也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你一直看不惯谈逸那个堂哥,原来这儿还有个你看得惯的。”
谈时凯语塞了一下,耸耸肩,没说话。
也没否认。郑晴寒心生好奇:“所以呢,你这个堂哥是什么样的人?挺有野心?既然是想要娶我的人,应该是不甘于像你一样,当个不争不抢的富贵闲人吧。”
出乎她的意料,谈时凯竟然摇了摇头。
“……我觉得不算是吧。”谈时凯思索着微微皱起眉头,沉吟了一下,斟酌着说,“他……我觉得只是个想要自保的聪明人,知道退让和示弱并不能让人完全放心,只有自己占据话语权才能真正地不被人玩弄于股掌。”
郑晴寒怔了一下,从这句话中猝不及防地找到了几分共鸣。
她其实也是这样的,在她爸爸去世之前,她其实没想过要接手郑家的家业。她喜欢刺激,喜欢冒险,喜欢有挑战性的新鲜事物,接手一个日薄西山红海行业的成型上市公司,听起来就有点枯燥,她其实并不真的很有兴趣。
但在她爸爸去世之后,不去争取继承家业的资格,就会被当成一个依附于家族的菟丝花女人,会像方茹一样,被每个月给点钱养着,够生活不够创业,每天无所事事,就逛逛街去去美容院。方茹可以在郑家一直当她的寡妇,她却还要在长成之后,被派出去嫁给一个有利于公司发展的家族。
什么时代了还搞女人是附属品这套?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白喊了。这个未来是郑晴寒完全不能接受的,她只能迅速投入对家产的争夺中,务必要让老爷子看到她的能力和决心。
虽然现在也走到了将自己的婚姻搭进去的这一步,不过原因不同,结果也会截然不同,郑晴寒没怎么花功夫就说服了自己,知道这是眼下必要的牺牲。
但话是这么说……
既然她现在还稍微有那么一点选择的权利,那能选到一个自己不排斥的对象,当然更好。
因着谈时凯这一番意味不明的描述,郑晴寒对谈时墨这个陌生的人还真的起了几分兴趣。所以尽管谈时墨的简历在她的候选名单中相当不起眼,只有家族勉强算是优势,她还很清楚谈逸远比他更占利好,她也还是将谈逸的资料毫不犹豫地淘汰,把谈时墨的资料留了下来。
在看到了谈时墨写给她的这个答案之后,郑晴寒盯着答案看了很长时间,又在二十四小时之后,将其他五个人的答案都看了一遍,最后选定了他,在做下订婚的决定前去见了一面。
“你的长相确实也加了很多分。”郑晴寒从回忆中脱离出来,隔着咕噜噜冒着气泡的火锅汤底,坦率地对谈时墨露出个意会的表情,“清俊出尘,从五官到气质到身高到身材,没什么话说,盘靓条顺,看在我眼里就是满意二字。不过更早之前,决定不出意外就是你了的原因嘛……”
郑晴寒稍稍垂眸,无声地抿了抿唇角,一时间竟然显出几分拘谨。
“你知道为什么女孩子会觉得,只会对女朋友说「多喝热水」的直男很不解风情吗?”她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
谈时墨稍稍抬眉,顺着她的问题思考了一下:“因为答案没有击中女方想听到的重点吧。”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郑晴寒点点头,眨了眨眼,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她说:“那六份答案里,其他五份都答得很满,最多的洋洋洒洒写了将近一万字,除了你之外,最少的也写了五六千。他们把话说得很好听,又是被我的容色所慑,又是心悦我多年,又是侃侃而谈怎么帮我站稳脚跟,又是向我展示自己有多么优秀。话都说得很漂亮,却都不是我想要听到的。”
华美辞藻,甜言蜜语,在她眼里,都不过是一些浮于表面的苍白之语。
揣着明白装糊涂,费尽心机说好话。她冷眼旁观着这些人费尽心思地掩饰自己的野心,对她露出尽量和善无害的笑来,仿佛这样她就看不穿他们的伪装。
她眨了眨眼,笑着轻声叹了口气:“我那个时候,没什么能说几句真心话的人。”
这种横亘在心底的压力与秘密,当然不可能跟自己的下属说。郑家人丁不丰,除了她和方茹,剩下的就是郑庆和一家。她原本觉得愿意给她个机会,扶持她进入郑氏的老爷子郑永昌对她很看重,是个能好好说几句话的人。但之前没说出口,怕他觉得自己软弱;现在认清了现实,也就再无法开口。
她的朋友也只有寥寥几个。原先她爸爸还没过世的时候,她的身边围着许多人,那时候她觉得自己交友广阔,但也没什么需要倾诉的烦恼。后来她家的主心骨倒了下去,世态炎凉短时间见了个遍,从此交朋友就很谨小慎微,很多时候宁愿自己一个人孤独地待着,还更能让她觉得安全一些。
康云珊倒算是难得的能听她几句真话的人,但康云珊家庭和睦幸福,父母偏宠,两个哥哥各有所长,相处也很融洽。郑晴寒自己清楚压力满肩的滋味,不想让难得的真心朋友也背负上这样的压力,何况她知道康云珊天真单纯,会为她感同身受地愤怒,再多就不可能有。
而原本应该是最亲近的存在的方茹,每天只会沉浸在失去挚爱的痛苦中,不是总要脆弱地拉着她一起哭,就是要唉声叹气地劝她别和老爷子起争执,她们孤女寡母地待在郑家,要处处谨小慎微,免得被赶出去……
从十五岁起,这种无人可以说话的孤独感,就一直围绕着她,再也没消散过。
几年过去,郑晴寒如今在商界已然闯出了自己雷厉风行的名头,力挽狂澜,为日渐倾颓的郑氏注入了一支强心剂,工作能力之强,令公司内和行业中都为之侧目;眼下郑氏的正经太子郑庆和带着老爷子的背书入驻郑氏,依然只能和她达成分庭抗礼,没法将她赶下这个位置,公司里人人都只叫他一声小郑总,她这个郑总看起来依然坐得很稳,让想要站队的人无不陷入纠结。
明明是外人看来,这么强势坚定、一往无前、毫无迟疑的她。
认识了许多人,做得成许多事,抬眼四顾,周围依然空空荡荡,没人能和她说说话。
她无声地眨了下眼,对谈时墨莞尔:“你的勇敢让我记住了你。我当时思考良久,始终觉得,像你这么聪明清醒,胆子还很大的人,我说的话,你应该都听得懂吧。”
谈时墨听得微怔,面前的妻子在火锅氤氲的蒸汽中浅浅垂眸,笑得平静而温柔。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非常特别的原因。”她说,“就是我当时太寂寞了,想要找一个能听得懂我说话的聪明人,就算是纯粹的利益结合,不谈感情,不涉机密,能和我好好说说话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