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阮茶没再去过健身房,无数次从门口路过阮茶都会抬头盯着二楼平台瞧上一眼,但又会下意识避开那里。
入冬后游泳的人越来越少,她的工作也逐渐忙碌起来,那段学习游泳的经历便成为了她漫漫人生长河中的一个插曲,可偏偏是这短暂的插曲时常让她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想起。
她依然记得陆勋的眉眼,炯亮、坚毅,亦如晨起的朝阳,是那样的特别,可她再也没有遇见过能像他那样直击人内心的男人,纵使她的工作越来越顺利,薪资也比刚毕业那会高不少,但始终单着,寻寻觅觅,遇不上合适的人。
过了25岁后,阮茶就感觉自己被上了一根发条,即使自己不急,周围的人也会开始催促,就连一向不怎么念她的阮妈也开始通过各种关系拉她去相亲。
阮茶在老妈的苦口婆心下也陆陆续续见过两三个,每次见完面就没有下文了。
阮妈终于看不下去了,问她到底要找什么样的?
阮茶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身高185左右,五官端庄,精神饱满,身材……”
“我看你偶像剧看多了,多大的人了尽想些不切实际的,真有这样的人,凭什么轮到你?”
阮妈打断了她的话,阮茶干笑了下没再接话,她其实很想说还真有这样的人,她就遇见过,只不过给老妈说对了,轮不到她。
冬去春来,天气稍暖和些的时候,阮茶去速博办了□□。身卡,却一直拖到快入夏才有时间去游泳。
这是她结课后第一次回到泳馆,再次换上泳衣踏入泳池的那一刻,一切都是那么似曾相识,她还是会下意识寻找教练的身影,仿佛他依然在这里,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她眼前,熟悉的环境和泳馆特有的味道,这一切都让她紧张起来。
时隔将近一年的时间,重新下水她还是会害怕,没有陆勋在身旁,她仿佛失去了依靠,甚至一开始都没敢独自去深水区。
游泳私教流动性大,之前很多脸熟的教练都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批没见过的生面孔,就连和她加过微信的孙教练也回去当小学体育老师了,唯独丁教练依然坚守在这里,他似乎还记得阮茶,一看见她就和她打了声招呼:“你好久没来了啊?”
阮茶也很诧异:“你还记得我?”
丁教练对她笑了笑,他正在浅水区教一个9岁的小男孩,见阮茶独自站在池边,特地走过来问了句:“要带吗?”
阮茶撇了眼他面前正在练习漂浮的男孩,没好意思麻烦他,说了声:“谢谢,你先忙。”
等丁教练课程结束再回头去找阮茶时,发现她已经跑去深水区游起来了。
自那以后阮茶每周都会去游两三次,偶尔碰上丁教练会互相打声招呼,她的水感也一点点重新找了回来,甚至在有些不太会游的会员眼里,她还算比较厉害的。
暑假的时候,她又见到了小雨婷,被妈妈送来跟着丁教练继续学习自由泳,不过一年没见,小姑娘身高长了一大截,练习打腿格外认真。
有时候阮茶在这里游,丁教练带着小雨婷在旁边的浅水区练习,这样的场景恍惚得让阮茶感觉时光回到了去年,只是她的身边没了陆勋。
有次课程中途休息,丁教练转头问了阮茶一句:“你是不是还有几节课啊?”
阮茶点了点头,她记得当初20节课没有全用完,最后应该还剩下几节课,陆勋走后她也没来过了。
丁教练问道:“要不要学个自由泳?”
阮茶愣了一瞬,才转头对他笑道:“再说吧。”
她不是不想继续学,只是没想过再跟着其他教练了,可她的教练不会再回来了。
有次晚上,她游得比较迟,一个大姐问她是怎么学会游泳的,阮茶如实告诉她是在这里找的私教。
大姐感兴趣地问道:“哪个教练啊?我也找他报课。”
“他不在这里了。”阮茶告诉她。
丁教练正在旁边带一个成人的课程,闻言插了一句:“她的教练不带学员,你要想学可以到办公室了解下。”
阮茶想起从前跟着陆勋学游泳的时候,除了晓颖是熟人拜托他带了两节课,的确没有见过他带其他学员,那时候她好心介绍业务给他,还被他拒绝了。
阮茶游了两趟停在丁教练不远处,见他的学员去洗手间了,便抽空问道:“为什么陆教练不带其他学员?”
丁教练靠在池边反问她:“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
丁教练被她的反应弄懵了:“你不是认识老陶吗?不然陆哥怎么肯教你的?”
阮茶有些愕然:“你说的是你们游泳部的陶主管吗?我不认识他。”
丁教练顿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到底是什么人乱传的话,我还以为你是老陶家亲戚才请得动陆哥呢。”
阮茶越听越迷糊,试探地问道:“陆教练他……”
“他不是这里的教练,当然不带学员了。”
水流从阮茶的周身波荡着,她的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秀气的眉峰渐渐拧起,阮茶回忆起一年前来这里报课的场景,那时看见陆勋游泳很厉害,对他萌生崇拜,一心想跟着他学,在陶主管的办公室里点名要他教,以为他的学员满了,陶主管才会那么为难,却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游泳教练。
阮茶一双眼睛逐渐睁大,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陆勋不是教练?他不是…天天在这里吗?而且对这里很熟啊。”
“当然熟了,他是速博股东。”丁教练回。
阮茶依然站在水里,却感觉平静的水面荡起了阵阵波涛涌进她的心底,掀起巨浪,她无法相信自己居然荒唐地拉着一个健身房的股东让他教自己游泳,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丁教练见她懵圈的模样,搭了句:“我以为你知道呢。”
阮茶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怎么能想到一个股东能教我游泳?”
她质疑的表情引得丁教练发笑,调侃道:“陆哥虽然不是专业教练,教你游泳还是绰绰有余的,他曾经是名海军正营职军官,18岁就在海里飘了。”
这些信息猛然落在阮茶面前,让她一时间无法消化,陆勋专注的神情、冷毅的眉眼、坚定的眼神,还有他身上那些来路不明的疤痕,一幕幕,一帧帧呈现在她的记忆中,曾经她试图给他安上各种背景似乎都无法和他的气质相匹配,而这一刻,一个身份跃然而出。
“海军……”她情不自禁叹道,有意外,有震撼,更多的是一种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肃然起敬。
丁教练见她震惊的模样,打趣道:“是不是觉得挺自豪的?被个海军军官教会了游泳?”
阮茶的确被一种受宠若惊的情绪围绕着,她并不是陶主管的亲戚,她只是歪打正着在那个夏日炎炎里遇见了陆勋,并执意要上他的课。
她甚至至今都不明白陆勋最后为什么会同意带她,是考虑到健身房的经营?是不让陶主管为难?还是帮其他教练分担她这个大麻烦?亦或是他们之间那浅薄的缘分。
她不得而知,更遗憾的是她可能这辈子也不会知道了。
丁教练的学员回来后他便继续上课了,直到他的课程结束上岸后,阮茶才追上了他问道:“你说陆教练之前是军人,怎么会投资健身房?”
丁教练停下步子跟她闲聊了几句:“听说是伤病退役的,你没发现他听力有问题吗?”
这句话仿若一枚炸弹丢进阮茶的脑中,让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她当即想起了陆勋那个造型奇特的耳机,即便在水中教学他也时常戴着,她曾经还问过他这个耳机的牌子,陆勋用沉默代替了回答,如今想起来懊恼的情绪让阮茶的心脏瞬间拧了起来,声音都有些扭曲地问道:“他那个耳机是…助听器吗?”
当看见丁教练点头的时候,阮茶懊悔地捂住了嘴:“我真的没发现,他不是什么时候都戴着的,有时候没戴耳机也能正常沟通,我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也不怪你看不出来,陆哥那性格是不肯轻易服输的,退役回来后为了学唇语,整天抱着手机看新闻,花了不少功夫,所以他不戴助听器也能跟人沟通,一般人很难发现,我也是跟他认识了好一段时间后才听同事讲的。”
他告诉阮茶:“陆哥和高总之前就认识,他退役后,高总要在这里搞健身房,拉他入股,他就投了一笔钱,基本上不怎么问事。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就听人讲过,说陆哥有个出生入死的战友被大海卷走了再也没找到,他也是死里逃生,刚退役的那年好像患上了应激障碍症,对水特别恐惧,他是个狠人,天天过来逼自己往水里跳,硬是把这障碍克服了。
就这耳朵应该是没办法好了,在水下一旦发生意外,往往水压造成的损害是不可逆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丁教练的每一句话都让阮茶无比震惊,以至于她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她想起了很多之前和陆勋相处的点滴。
他和人说话的时候总会十分专注地盯着一个人,起初让阮茶对他产生别样的信任也正是因为他这份专注,后来她发现陆勋和晓颖说话时眼神也那样认真,这还一度让阮茶感觉有些酸酸的,现在才知道,他在努力分辨对方的唇语,这个真相仿若当头一棒,把阮茶的心脏敲得四分五裂。
她甚至还记得有一次陆勋背对着她带晓颖上课,她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搭理她,这件事让她郁闷了好久,还请了两天假以此来回避他对自己的冷漠。
当真相迟了这么久才来到她面前的时候,阮茶的胸口回荡着一块巨石,在她被那么多莫须有的猜忌困扰时,却根本不知道陆勋的难言之隐。
他的欲言又止,他的刻意回避,他的分寸感和距离感,他们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的界限,这一切都在一年后得到了答案。
当天夜里阮茶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她不断回忆起陆勋曾经和她说过的话,似乎在记忆中找寻蛛丝马迹,可真的回想时才发现陆勋和她说过的话真的很少,而大部分都是和游泳有关的。
她好不容易在记忆中搜寻出三个别样的字“万安滩”,那次是她在猜测陆勋的年纪,她以为他27岁,然而陆勋却回复她:“我27岁那年……万安滩还算太平。”
阮茶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电脑搜寻“万安滩”,这是她第一次通过互联网了解到万安滩的地理位置和历史背景,从94年的勘探船遭包围,一直看到19年三进万安滩对峙事件,那是中越在南海的正面较量。
25年前越南用机枪逼退我国勘探船,25年后局势发生逆转。
她不知道陆勋是不是曾经在南海服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去过万安滩,甚至参与过那里的作战任务,但想必,作为一名中国海军他始终心系南海。
在那一刻,阮茶是震撼的,甚至每一根汗毛都是竖起的,从前她只看到祖国日益强盛,不再受小国欺凌,却从未看到强盛的背后是无数个像陆勋那样的战士挺身而出,守护每一寸山河。
而她居然有幸跟着一名海军学习游泳,这样的感觉奇妙到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以至于再次躺在床上身体仿若置于云端,轻飘飘的,骄傲自豪,无法言喻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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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hi,过年好呀~吃胖了没?
第15章 Chapter 15
“水这东西吧,以后你慢慢了解它的脾气,顺着它来就能驾驭它,但是别想着完全征服它,哪怕有一天你技术再好都千万别有这种想法。”
“你水性这么好也不行吗?”
“我也不行。”
“为什么?”
“大自然的敬畏心。”
阮茶不知道陆勋当初在对她说出这句话时,是否想起了他牺牲的战友,他们都是水性很好的战士,却终究敌不过大自然的残酷。
明明应该正值当年,然而他心中却像盛着厚重的羽翼。
直到听说他的经历后阮茶才明白他身上的沉重从何而来,那承载着他一生志向的羽翼在他最好的年华里被生生折断了,得有多痛才能让那么坚毅的人患上创伤应激症,她无法想象。
在和丁教练聊过陆勋的事后,阮茶时常会想起他,无论是休息区还是泳馆,好像总有陆勋的影子,好几次阮茶都有种感觉,仿佛他就会站在拐弯处,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出现在她眼前。
虽然他不会再回来授课了,但他是速搏的股东,她是会员,这种微不足道的联系让阮茶每次踏入健身房的大门都有一种没来由的归属感。
她依然会经常来游泳,也会盯着教练休息区发呆,好像在等着永远不可能等来的人。
春去秋来,在这待的时间长了阮茶才知道,原来这里学游泳包教会是指从池边到第一根柱子的距离,通常教练员带到这种程度就结课了,虽然学员当下能游得起来,但一个冬天过来很多人就会打回原型,还需要再上巩固班,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授课套路。
相比而言,陆勋当初对她的要求真的很高了,在她换气刚学会的时候就带她来了深水区来来回回拉体能,那时的她不懂,还经常在心里腹诽,叫苦连连。
她曾经问过陆勋。
“如果我学会了,一段时间不游是不是又不会了?”
他告诉她:“那是没完全学会,真正会游是不会忘记的。”
阮茶用了一年的时间明白了陆勋当初的用心良苦,看多了别人的教学课程,她才认识到陆勋不仅让她学会了游泳,更重要的是帮让她找到了水感,这种感觉可以让这项技能伴随她一生。
而那些过去她从未在意过的细节也在后来逐渐清晰。
或许对于每个不会游泳的学员来说畏水都是很正常的现象,可陆勋却敏锐地发现了她藏在心里的秘密,在找她聊过后,他把她带去了浅水区,让她暂时远离深水区给她带来的压迫感,在得知她下班就赶来上课后,他把课时往后推了一个小时,给她留出了吃晚饭的时间。当时的阮茶并未在意,隔了这么久再去回味,她才体会到在她和陆勋还很陌生的时候,他便一直照顾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有过类似的经历,正因为自己淋过雨,才会想给她撑伞,帮她克服对水的恐惧,明明当初他对自己那么狠,却到底没有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她。
在后来的很多个日夜里,阮茶才终于想明白当初的陆勋为什么会对毫无交集的她伸出手。
可是她想明白得太晚了,如果那时她就能够知道,也许不会在心里偷偷怪他严厉,不会经常反抗他的命令,所有事情都会不一样吧,可又能怎么样,她终究不会走进他的生命中,这样的现实让阮茶每每想起来都仿若窒息般难受。
他把她带上了岸,可他的岸呢?
她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才会无比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