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做了梦,梦里程逐又在西湖边画画,这一回他走上去了,穿着一身休闲装,绅士地询问可不可以给他一个联系方式。
程逐依旧是那张冷脸,盯着他看,长发在风里飘。
最后说,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孙鸣池惊醒了,穿着白色背心,搓着扎手的后脑勺,架着腿,在床上坐了许久。
表情又冷又深,最后若有所思地抽了几根烟。
烟灰四散,在光的照射下生出层次,他紧紧盯着,慢慢眯起眼。
丢船也没关系,收拾收拾再启航就是了。
李征洲说:“好好对人家,否则我老婆会发疯的。”
潘晓婷发疯,他就得遭殃,毕竟潘晓婷对程逐和许周可比对他好太多了,如果三个人掉水里,他绝对是被丢下的那个。
孙鸣池轻嗤:“还用你说?”
第二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没有喧嚣,没有雾霾,远处的山头清清楚楚,空气中是纯天然的青草味道,混杂着各户人家的饭菜香。
唯一令程逐感到不适的就是程卫国停在村口的车。
行李都已经搬进了车的后备箱,只等她上车就出发。
最后看了一眼棠村,没什么留恋地上了车。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取代了恼人的公鸡叫,夏日的美梦又要碎了,但棠村还保留着绿水和清风,保留着她渴望见到的人事物,继续在旷野中等待。
程卫国通过关系找了市里权威的三甲专家给程奶奶看腿,并且在医院里做了一个全面的体检,一家人心惊胆战地等了两天,结果出来后都松了口气。
程奶奶健康得不能更健康,除了血压高了一点,剩下就是骨科的那条腿还需要养。
程逐带程一洋回家,家里只有许娇一人,正在准备晚饭。
见她回来,许娇有些惶恐:“小逐,吃晚饭了没有?”
其实还没吃,但她说吃了,然后便回了房。
程卫国不在,程逐忽然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许娇。
以前许娇对她是真的好,她们两个说是继母与继女,倒不如说更像是朋友,无话不谈,连画画都是许娇鼓励她去学的,那时候家里的氛围是最好的,这导致她从没想过许娇是小三的可能性。
许娇毁了程逐的家,又给程逐建了一个家。
程逐觉得这就是个悖论。
很久以前她曾经问过孙鸣池这个问题,她说:如果有个人对你很好,但是瞒了你很重要的事情,那你觉得应该原谅这个人吗?
那时候孙鸣池的反应有点古怪,似乎不明白这为什么要扯上原谅不原谅,程逐只好说得更加直白了一些,孙鸣池一直听着,最后轻飘飘地戳穿她:程逐,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答案。
程逐羞恼于孙鸣池的洞察力,那一晚把他赶出了房间。
许娇敲了敲门,表示晚饭准备好了,询问程逐要不要再稍微喝些汤。
程逐实在是饿得受不了,最后还是出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程逐一直在赶作业,为了确保效率,白天,她把手机放在家里,去附近的公园或是商业街找个地方坐下,晚上回到家则开始看艺术文献,并完善之前写到一半的笔记。
开学前的最后一个晚上,程逐和孙鸣池通了一通电话。
两个人进行了一场隐秘的、潮湿的、黑暗的交锋。
喘息在电话两头响起,伴随着汗水与鼓噪的心跳声。
最后程逐累得昏昏欲睡,但还是去卫生间、清理了一下。
躺回床上后,几乎立刻落入黑暗中,脑中却留下了最后的对话。
——程逐,你信不信我?
——嗯。
——等我,我去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删了点。
终于,快写完了……
第52章
一年后。
“程逐,你弄好了没有?”
“快了。”
“——半个小时前你就说快了。”小钱拉长声音道。
今天毕业典礼,她们要赶去拍毕业照,但程逐还在磨蹭,小钱性子急,等不住,程逐就让她先走,她又不肯,充满义气地表示不能丢下程逐。
“差不多得了,你的眼线快飞上天了。”
程逐严肃道:“不够,拍在照片里就看不出来了。”
又往脸上刷了些修容,拿出颜色最靓丽的口红,一切才大功告成。
小钱凑过来看了几眼,诚恳地说:“程逐,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化浓妆都很吓人。”
“我平常就不吓人了吗?”
“不不不,你平常看起来最多是比较高冷,但你每次上完妆之后看起来就像哪吒传奇里的石矶娘娘。”
程逐迅速地回忆了一下:“那不是挺漂亮的吗?”
“但是一看就是个坏人。”
“……”
程逐穿着黑色的丝绒裙,露出匀称的腿,拿学士服一挡,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坐在椅子上整理扣子,看到手机屏幕亮起。
拿起一看,是程一洋,说想看看程逐。
程一洋成功迈入小学生的行列,由于个子比同龄人高不少,总被老师区别对待,对此他很不满意,每回都打电话给程逐哭嚎。
而程逐在前两次的耐心安慰后彻底不耐烦,逐渐掌握了让他闭嘴的方法,就是告诉他,哭多了长不高,还长不壮,以后不能变成孙鸣池那样。
这话一说,程一洋通常就会停止哭泣,不过话题就会转向孙鸣池现在怎么样了。
实际上程逐也不知道孙鸣池现在怎么样,两个人似乎有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既然孙鸣池让她等,那她就等等看。
他们平常联系不是很频繁,大抵是不想让程逐担心,孙鸣池总是圆滑地避开工作的话题,最多只是用一贯开玩笑的语气说正在努力赚钱养她。
一开始程逐疑心是自己大手大脚给孙鸣池留下什么奇怪的印象,便认真地表示她其实也没有这么会花钱,只是看上喜欢的才买。
不过孙鸣池却说让程逐随便花,他赚的钱就是给她花的,弄得程逐哭笑不得。
孙鸣池不分昼夜地辛劳,但在做些什么的确是个谜。
不,不能说是谜,倒不如说是个盲盒,程逐等待拆开的那天。
只要不是犯法的勾当,那都好说。
另外,说到盲盒,程逐床下的课桌上列了一排从盲盒里拆出来的摆件。
有一阵时间程逐沉迷于拆盲盒的快乐,孙鸣池知道后给她买了不少,如今每次看到这一排摆件,程逐都觉得十分解压。
大四的压力比程逐想象中要大,尤其她还心血来潮去参加了考研,虽说没考上,但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少数和孙鸣池联系的几个晚上,都是她被各种任务折磨得快崩溃的时候,每一次孙鸣池都在忙,不过无论何时他都会接电话。
程逐没问他没日没夜地在忙些什么,也从来不说想他,不过倒是会问孙鸣池有没有想她,孙鸣池每次都只会笑,笑得她耳朵发烫,最后笑话她:程逐,你的嘴怎么还是这么硬,说一句想我很难吗。
“程逐,再不走班主任要杀人了。”这回连室友含含都催了,那看来是真要来不及了。
程逐给程一洋发了张自拍,穿好鞋子,拿起学士帽。
“走吧。”
校园里密密麻麻的都是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其他年级的人看见了又是羡慕又是向往,但等真的轮到他们毕业,那些情绪就变成一阵散去的烟,没这么浓郁了。
程逐排在班级的队列里,远远看见了正站在架子上拍合照的许周。
大四开始,程逐和许周在学校见面的机会也不多,许周一直在外面实习,偶尔回一趟学校,不过每次回学校都会请程逐吃饭。
程逐把她和孙鸣池的事情告诉了许周和潘晓婷,他们似乎并不是很惊讶。
潘晓婷确认他们真的在一起之后忽然变了卦,毫不吝啬地夸孙鸣池,甚至坦言道其实她小时候的梦中情男是孙鸣池,程逐当场就把聊天记录给李征洲发了过去,李征洲礼貌且官方地回复了一句谢谢,在那之后,潘晓婷很久没在群里说过话。
而许周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祝福。
校园里依旧有人以为他们是情侣,不过现在两个人会解释,他们只是关系要好的发小。
流言少了,不过程逐的追求者又多了。
架上的许周也看见程逐了,他愣了一下,朝她笑了笑打招呼。
一旁的同学发现了,悄悄问:“朝谁笑呢?”
“没有。”许周摇了摇头,把头转回来重新面对镜头。
实际上在程逐和他们坦白前,许周和潘晓婷聊了很久,潘晓婷让他不要再犹豫,主动出击,把握机会。
但许周看得明白,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机会。
他不是犹豫,只是程逐眼里从来没有他。
就算没有孙鸣池,程逐大概也不会喜欢上他,就算喜欢上他,可能也不会长久。
什么会长久?不知道。
反正他和程逐的友情肯定比爱情长。
从合影站架上下来后,许周跟着班级的大部队离开了,没来找程逐,只是发来了消息夸程逐今天的妆画得非常好,十分引人注目,他的室友一直在偷瞄她。
程逐得意地拿着聊天记录给小钱和含含炫耀:“看,我就说妆要化得浓一点吧。”
她们不屑地撇过头,停了两秒,开始拿手机前置摄像头检查妆容。
合影站架上的人如流水,走一批来一批。
又过了几批人,才轮到她们专业。
上台,笑,下台。
四年同窗,似乎也就是拍几张照片的时间。
毕业照拍完,大家去班级里聊了聊,班主任讲了一些致辞,程逐听得敷衍,不停拿起手机,又放下手机,就连旁边的小钱也察觉出不对。
“你男朋友没来?”
程逐摇头。
“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一年了都没来看过你。”小钱有点不高兴。
一旁的含含也凑过来说:“程逐,你可别被骗了。”
程逐默了默,真心诚意地发问:“我看起来是有多容易被骗?”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会被骗,她怎么也不是一个会被骗的人啊……
还有一点,其实孙鸣池来看过她,在去年的圣诞节。
那天鹅毛大雪,高大的翠柏青松立于街当中,槲寄生装点在每家店门口,她和孙鸣池在一个角落里拥抱,接吻,比更亲密的接触更让人心动。
孙鸣池似乎比以前瘦了点,不过依旧很结实,他们讲了很多悄悄话,像是鱼缸里的气泡,细细密密的,雪花似乎在纷乱中落在他们相贴的唇上。
不过一切在孙鸣池的手机铃声响起后戛然而止。
后来程逐才知道,他是出差刚好路过,马上要去赶下一趟飞机。
毕业典礼在下午,到了中午,她们先去吃饭。
大约是毕业生都回来了的原因,食堂人山人海,程逐的耳边充斥着各种对话声。
“不想去下午的讲座。”
“那你逃了呗。”
“算了,还是去吧,好多公司来呢,万一有人相中我了呢。”
“得了吧你。”
小钱瞥了后面的人一眼,悄悄和程逐说:“你去听吗?”
“什么?”
“他们说的那个讲座。”
说是讲座,其实类似招聘会,面向各个年级,强制要求学生参加,除了毕业生,不过毕业生想去听一听看一看也不是不行。
但程逐说不去。
“你不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岗位?”
程逐摇头,去年她去看过,没什么好岗位。
“那你接下来做什么?继续考研?”
“不考了。”
“嘿,又不看工作,又不考研,那你要干什么,家里蹲?”皇上不急太监急,小钱老妈子的那股劲又上来了,恨铁不成钢道,“不行,程逐,你这样太荒废了。”
她已经找到了工作单位,拿到毕业证书后就可以正式入职,而另一位室友含含早就开始实习,这一次是因为毕业所以请了假回学校,只有程逐似乎什么都没做。
小钱问:“上次那个看上你作品的公司呢?”
程逐的综合成绩其实不错,尤其是创造力受到专业老师的一致肯定,毕业设计还受到了一家公司的青睐,对方当场递来橄榄枝,但——
程逐:“单休,不去。”
小钱瞪着她,彻底失语。
下午,他们穿着学士服参加了毕业典礼。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漫天的红色铺开在面前,《送别》的音乐响起,主持人上台,领导致词。
毕业典礼是漫长的,程逐想了想,给孙鸣池发了条信息,问他在做什么。
孙鸣池一直没回复,于是她点开视频软件,重温最喜爱的超凡蜘蛛侠。
小钱靠在程逐肩上跟着看了一阵子,看到叔叔被害,帕克终于真正地站起来成为蜘蛛侠后,她低声道:“你怎么这么喜欢蜘蛛侠啊。”
“好看。”
“好看也不能看这么多遍吧。”
程逐故作深奥:“你不懂。”
礼堂内,广播的回音让人仿佛置身防空洞,学生陆陆续续上台领取学位证书。
小钱翻了个白眼:“你是想当玛丽简吗?”
程逐被问住了。
她是想当玛丽简吗?
程逐想了想,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她只是被电影背后的欲望和选择抓住了。
存在主义告诉我们世界是荒谬的,命运由我们自己把握,越长大程逐越能明白电影背后的含义,没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人人都有正反面,她也不例外。
毕业典礼很顺利,程逐站在台上,低头任校长替她拨穗,直起身后拿着毕业证书和专业博导及校长合照一张,就下了台,回到了位置上继续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