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丽丽顿了顿,低头换一口气,抬眼又是一抹暖心的笑容。
“我爸那天才肯说实话,他确诊了肺癌,晚期,医生说只有6个月好活。我一下子就从那种自私的痛苦中陷入了更极致的痛苦,这算以毒攻毒吗?”
童念哑住,嗓子有些干痒:“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那种极致的痛苦她体验过,迄今为止,都会刻意避免谈论母亲患癌那个话题。
肖丽丽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浅浅的看着她,声音也柔软,颇为怀念似的:
“我爸说,死过一次的人,烧个冥祭以后就能跟过去切割,保百岁无忧。我喜欢华港的大海,就选择了海葬。
离开华港后,我们一家人搬到了新京给我爸治病。他最后的日子过得很开心,多活了4个月,走的很安详。”
许是因为经历过死亡,肖丽丽在聊起死亡的时候颇为冷静,并不带着悲痛的情绪。
她是一个幸运的,能够摆脱死亡桎梏的人。
但那个浴火涅槃的过程,一定极其煎熬,漫长。
“自那以后,我妈陪着我弟弟在乡镇读书,我就在各个城市里穿梭,从南方一路到北方。”
肖丽丽爱抚着自己的双肩背,轻轻拍着它,像是拍打一个宠物一样:
“你知道吗?小镇不藏秘密,我喜欢在大城市里躲着。我走街串巷,没有人在意我叫什么,没人好奇我的过去,那种感觉太熨帖了。
除了偶尔在陌生的地方醒过来会有我是谁我在哪里的困惑,大部分时间都很好。”
肖丽丽开朗起来,话有点多,甚至倾诉欲爆棚。
她抬眼看着童念笑,眉眼弯弯,极其平和:“你当时跟我说过,要想摆脱那段关系,最好是换一个新的地方,从地理上进行切割,我当时如果相信你就好了。”
她伸出手腕,拂开那条黑色小羊皮腕带,自我调侃着说:
“要是早听你的,就不用挨这一刀了。”
肖丽丽是疤痕体质,凸起的疤痕上面有一坨增生的肉,看上去很明显。
“你有没有想过把它做一个纹身?”
童念伸出食指,沿着那个疤痕绕了一圈,比划着说:
“从你的疤痕里生出花来,绝处逢生喽。”
肖丽丽眼睛骤然明亮起来,歪着脑袋看她,竖起大拇指:
“童念姐姐,你真的很有办法!”
廖云丞的手机响起,看是徐弥打来的,以为是项目上的事,轻轻按了静音。
片刻过后,微信弹出一条信息,是徐弥发来的:“接电话,有正事!”
廖云丞踱到几步之外,给徐弥拨过去。
徐弥立刻接起来,呜嗷喊叫,还带着脏话:“我操,出事儿了!老孟自杀了!”
廖云丞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追问一句:“你说什么?”
徐弥声音急促,似乎还在消化这件令人震惊的事:
“他舞弊那事儿闹大了,好多人都往他身上甩锅。咱们学校今年校庆,必须把他一撸到底做做样子。本来缓个一年半载的也就没事了,现在路副院长也不挺他了,他对象也要跟他闹离婚。”
“这么快就变脸?”
廖云丞有些感慨,这夫妻感情也太薄弱了,肖丽丽的事还没扩散出去呢。
第188章 心术不正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嗨,说到底都是因为钱的事。”
徐弥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闷声说:“他老婆现在才发现,老孟嗜赌成性,在外面欠着上百万赌债,还以他们夫妻俩的名义借钱赌。
债主听说他出事了,一起逼上门来,离婚赌债不分割,他老婆不兜底,老孟一下子就崩溃了。你说这叫什么事?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孟洲海的妻子在国外是学金融的,回国之后成立了自己的私募公司,整天跟钱打交道的人,在钱的问题上最敏感。
廖云丞倒没觉得离谱,孟洲海身上发生什么事都不意外,他沉声问:
“现在还觉得我揭发他是错误的吗?”
这几天,徐弥对廖云丞拉着他翻旧账这事颇有微词。
他一贯是个和事佬,秉承着吃点小亏大家都开心的原则,就算知道孟洲海什么秉性,也不愿意跟他搅在一起,只想敬而远之。
加上当年他的论文被孟洲海剽窃的时候,他刚刚参加工作,还是个职场小菜鸟。
不光事业不顺,后方也不安定。
尚新雨孕期的情绪需要照顾,父母又反对他们的婚事,徐弥整天忙着两头说好话,自己的事就顾不上了。
徐弥这人磊落,打电话骂了孟洲海说他不地道,孟洲海请他吃了顿苍蝇馆,声泪俱下的诉苦,徐弥一心软就把这事搁下了。
“唉,谁能想到他有这毛病,以前不都省钱寄回家么。”
徐弥叹了口气,挠头说:“丞子,我现在怎么办?他让护士给我打电话的。我这……走了吧觉得自己不仗义,不走吧……他老婆都不管,轮不着我善后吧,催缴的手术费不少呢!”
廖云丞沉吟了一会儿,沉声道:“住院号发过来,我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他才发现肖丽丽和童念正看向这里。
尤其是肖丽丽,她已经从简短的几句对话中猜中了出事的是孟洲海。
“是……他吗?”
廖云丞点头:“刚抢救过来。”
肖丽丽谁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起,很快松开,仅用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我想去看看他。”
“肖丽丽,我不建议你这么做。”童念意图制止。
肖丽丽捏着帽檐往上抬,露出乌黑黝亮的眼睛,回身望着理工学院那座白的发亮的实验楼,回身看着童念坦然一笑:
“如果看了他心里还有波澜,我就继续流浪。如果心如止水了,那就找个城市安顿下来。”
“我只是去确认一下。”
——
医院的夜晚并不比白天清冷多少,尤其是急诊室的护士台前,乌泱泱挤了一堆人。
急诊室门口刚来几个因工伤等待包扎的伤患,血渍湿透了工作服,脸上、腿上都有大片擦伤和浮肿的痕迹。
廖云丞看见的第一反应是转身,捂着童念的眼睛,带着她往急诊手术室里走。
徐弥在病房门口踢正步,抬眼看廖云丞来了,松了一口气。
饶是徐弥这样能独当一面的人,遇上事情,也会想着要从廖云丞这里找点安全感。
“怎么样了?”廖云丞声音稳稳的。
徐弥指了指病房里:“刚下手术台,据说吞药剂量挺大,幸亏120送来及时,不然真就嗝屁了。人不太清醒。”
肖丽丽没有她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楼道里消毒药水刺激得她肠胃反酸,几欲作呕。
童念看到了她状态不对,牵住她的手:“不想进去也没关系,我们现在就走。”
“不。”肖丽丽反手握住童念的手,使劲攥了一把说:“我不走……”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握住门把手,沉吟了几秒钟,鼓足勇气推门进去。
怕肖丽丽一个人应付不来,童念也跟着闪身进去。
屋外,徐弥还在摇头叹气。
“刚才下病危通知,他老婆一听说那些后遗症立刻签署放弃抢救。你说男人过到这份上是不是挺悲哀?”
徐弥细细思忖,往廖云丞身边挪了挪,好心叮嘱说:
“我得对小雨好点,你也对童念好点,这样人家签署放弃的时候说不定还能犹豫个几秒。”
徐弥抬眼,只见廖云丞正用无比嫌弃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
“别太乐观……”廖云丞说:“说不定熬不到进ICU。”
好的,这样老婆就不用辛苦抉择。
爱老婆的男人觉得半路嗝屁的自己真的很棒,死都没崩好丈夫的人设。
“通知他家人了吗?”
问出口,才觉得这个问题太多余。
孟洲海老家那个境况,不指望他帮忙就是好的了,联系上又能怎么样。
“他老婆都没他老家人的联系方式。”徐弥说。
——
“啪!”
病房内,响起一声清脆的声音。
廖云丞眉头蹙起,触电似的立刻推门进去。
孟洲海穿了一身蓝白格子病号服,松松大大的挂在他身上,显得他瘦削薄弱。
头顶的头发灰白一层,丝毫没有前些天见他时那种发丝挺立、意气风发的样子。
落水狗都比他要好看些。
孟洲海扯掉了氧气面罩,输液管也被蛮横扯下来,有些惊恐的看着面前这个死而复生的人。
“我错了!我错了!你放过我吧!别阴魂不散!”
孟洲海一下一下抽打着自己的脸颊,他把肖丽丽当死而复生的鬼。
肖丽丽就这样看着她,有些陌生,面无波澜。
很快,孟洲海的神志开始错乱,他停止掌掴自己,半跪着往肖丽丽身边爬,试图想牵肖丽丽的手,被她躲开。
“丽丽,我爱过你,其实一直都爱着你,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我回去就离婚,你看,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
孟洲海抬起手臂给她看涔涔冒出的血液,童念别过脸去,头一次不觉得那血液惊悚,只觉得肮脏。
怎么会有这种人,装疯卖傻的时候,还能准确判断自己的情势。
他的婚姻走到头了,反而又想拿捏肖丽丽。
肖丽丽往他身前走了几步,抬起手来,重重甩在在他的脸上;
“啪!”
孟洲海头偏过去,半晌才转回来。
“我想这么做很久了。”
肖丽丽仔细打量这个脊背微弯的人,说:“我希望你好好活着。让大家看看,心术不正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第189章 那本日记属于你了
孟洲海失态大笑,笑着笑着忽然疯了一样,恶狠狠的抓起桌边柜上隔壁桌未收走的餐盘,往人身上丢。
童念下意识把肖丽丽扯到自己身后,廖云丞又冲到最前端,把童念护在身后。
那些粥糊状的液体打翻在廖云丞身上,泛着酸味。
“别演了,你演技很差。”
廖云丞低头看了眼衣服上的污秽,皱眉说。
孟洲海眼神恍惚着,看清了面前说话的人,有些认命,喃喃地说:
“来看我笑话的吧?”
“我没那么闲。”
廖云丞抽出一张刚从护士站要来的名片,递到他手里,不带情绪的说:
“自己找个护工,没钱就给你老婆打电话,别骚扰徐弥。他跟你不一样,他有正事。”
廖云丞拥着他们几个人出门,打了个电话,很快闻溪午拎着一件白色POLO衫下来。
两人身高和身形都差不多,廖云丞略微瘦削一些,那件T恤稍微有些宽松。
廖云丞拿着T恤卫生间里换下,直接将那件Charvet量体裁制的衬衫扔进了垃圾桶里。
一行人到了停车场,徐弥最先驱车离开。
廖云丞从后备箱取出两瓶矿泉水,拧开了,给两个女孩递过去,自己在距离车头远一点的地方站着。
肖丽丽接过水喝了一口,没等咽下去,直接吐了出来,干呕了几声。
童念上前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问:“你还好吗?”
肖丽丽点了点头,眉头蹙着,似是在认真思索:“我当初怎么会那么喜欢他的?”
她摇了摇头,有些懊恼:“不值得……”
“你知道吗,他对我最大的伤害不是欺骗,而是摧毁了我爱别人的能力。我认识过不错的男生,不知道该怎么交代这段过去。”
话题陷入一阵沉默。
“接下来想怎么办?”童念问。
肖丽丽直起身来,喝下水去润了喉咙。
“再遇到合适的人,我想试一试。遇不到也没关系,这三年让我明白,灵魂自由真的很重要。”
肖丽丽调整好情绪,耸了耸肩,笑容重新跃上脸颊:
“我想往北走,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我觉得新桥是座很不错的城市。”
童念回身看了廖云丞一眼,笑着对肖丽丽说:“明后两天风筝节就闭幕了,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肖丽丽上前拥抱住童念。
“听说你不做心理咨询了,真的好可惜。不过你开心就好,做那个工作要承担大量的情绪垃圾,肯定不如现在这样舒适。”
肖丽丽看了一眼廖云丞,神神秘秘凑近童念耳边说:
“什么时候结婚,记得给我发请帖,如果我方便一定去现场祝福,如果回不来,一定寄明信片。”
童念笑着说一定。
“对了,你日记还在我那里存着,安稳下来后给我一个地址。”
肖丽丽微微一笑,并没有应承:
"当年的肖丽丽死了,那本日记属于你。如果研究它或者公开它能给其他女孩带来一点警示,哪怕能挽救一个女孩的生命,也算不辱使命。”
她凑到童念耳边,轻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现在叫,肖腾云。”
她往后退了几步,冲两人摆手,高高颠起那沉重的双肩包,像一阵疾风,掠过人间又闪身躲回风雨里。
童念的记忆沉回很多年前一个咨询的夜晚。
肖丽丽状态不错,送她离开的时候,两人聊到各自的属相,童念开了个玩笑说:
“你是属龙的,龙最擅长腾云驾雾。”
下次再见,记得要叫肖腾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