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剑南不用穿这么多层衣服,且热了可以去江里凫水,畅快得很。”
“你这般样子,哪有一点母仪天下的风范?”
“姑姑,你年轻的时候,好像比我玩得还疯吧?”
孙红玉望了望四周的陈设,端庄得甚至有些压抑,仿佛这里的主人,每日都在提防,被谁发现殿内有一丁点不合礼仪规矩之处。
那个年轻时跟她一样,凫水、舞剑、吃辣椒酱的女子,如今已经变成了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即便天再热,也要一丝不苟地穿上全套太后仪制。言谈举止,发髻上的步摇,晃也不会晃一下。
太后正了正手指护甲,意味深长地说:
“你知道,皇上最近这般姿态,所求为何吗?”
“不知道,不感兴趣。”孙红玉向殿内嬷嬷招手,让她再倒杯凉茶过来。
“他希望我提供一个合适的人选,进入神策军,与刘述分庭抗礼。你觉得,此事可为吗?”
“干嘛问我啊。姑姑,你知道我一向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孙太后觉得脑门上的青筋跳了一跳,辛苦维持的娴淑典雅撕开一个口子:
“不懂你倒是去学啊,天天关着宫门,不知道在里面忙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恨铁不成钢:
“你不懂朝事是吧,我讲点你懂的。那小皇帝求我们孙家办事,跟你吃两顿饭就算完了?我让你嫁给他,究竟要的是什么,这个你懂吗?明天又是初一了,按例他要歇在你宫里。吴嬷嬷,今儿就去把白喜帕给皇后娘娘铺上,我瞧瞧这洞房花烛到底哪天能落到实处!”
茶杯“咣当”一声落在桌面,剑南著名野姑娘孙红玉,一个挺身从座位上站起:
“你们让我入京,我来了。你们让我成婚,我嫁了。现在你们还要逼我圆房,给一个总共见了不到十面的人开枝散叶。我是个人吗?还是孙家延续荣华富贵的生育工具?”
孙太后重重拍在座椅扶手上,满头珠翠跟着一震:
“繁衍后嗣乃是内宅妇人天经地义的份内之事。莫说嫁给皇上,便是嫁个山野村夫,也断没有成婚两个月还是完璧之身的道理!”
“山野村夫的后嗣,也需要像个傀儡一样被你们操纵吗?若我将来生的孩子,还要重复陛下如今的命运,他还不如从没来过这世上。”
“你的孩子是我们孙家血脉,怎么能跟那个贱婢生的一样!若是你大表哥二表哥还活着,我何至于……”
“若是我大表哥二表哥还活着,只怕也要被姑姑和爹爹如今的胃口吓到吧!”
孙红玉冷笑一声:“人心不足,欲壑难填。姑姑,万事皆有度,你当心,过犹不及。”
言罢,她再不看妇人一眼,拂袖离去。
吴嬷嬷见姑侄俩今日竟吵成这样,忙走上前轻抚太后胸口,给她顺气:
“娘娘,您别着急。皇后娘娘还年轻,慢慢来,她总能体会到您苦心的。”
孙太后平息良久,才恢复了冷静。她摆摆手,对吴嬷嬷说:
“你去,叫张恩过来。”
“娘娘真的要帮陛下?”
“谈不上帮他,刘述这阉人确实碍事,且神策军不在自己手里,终是隐患。”
耳坠上大颗的珍珠映着妇人保养有方的容颜,只是在权力的熏染下,多了几分狠戾。她的声音,透着寒意:
“皇上想联吴抗曹,隔岸观火,我何不顺水推舟,再下一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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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华殿的木匠作坊里,许贵妃正对着她的“清风徐来”发呆。这东西好用也是好用的,可总觉得还不够。
她抬起头,发现自己从掖庭挖来的知音柏晓芙,也在发呆。不过她明显跟自己不一样,她的呆里,满是少女怀春之意。
柏晓芙打了个小巧的络子,把何三送她的金锞子套了,挂在身上。此时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捏着络子,指腹隔着软绳,在金锞子的边缘盘来盘去,满脑子都是他们在太液池畔心照不宣地约会场面。
何三似乎很忙,她日日都去池边等他,但他十日里也就能来五六日。他们其实从没有约定过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可是一入夜,她总是控制不住地要往御花园走。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许宜臻故意轻手轻脚走到柏晓芙身后,一把从她手里抢过了络子。
“娘娘!”
柏晓芙有些羞恼,但并不害怕。与许贵妃相处的这些日子,两人渐渐演化出私底里这般没上没下的模样。
许宜臻自知爱好独特,从小在闺中也没遇到什么知心好友。自遇到柏晓芙,相见恨晚,只拿她当姐妹,全没有什么尊卑之分。见她对着个络子遐想联翩,便生了捉弄的心思。
“什么啊,不就是颗金锞子吗。你喜欢,我给你一整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