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枝之中——喻言时
时间:2022-02-27 08:58:41

  傅枳实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向老人家,这一刻的爷爷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他不免想起了小时候。每次只要他一犯错,爷爷就会露出这种表情,一板一眼地教育他。

  很显然他又做了错事。

  喉结滚动两下,他怔怔地问:“您想说什么?”

  “枳实,像她这样的人还会少么?你能每个都管得过来?真没那个心思就别给我揽事,别给人家希望。”

  “爷爷,您想多了。”他本能否认。

  “是不是我想多了你心里最清楚。”老爷子背风站着,狭长的一道影子投到地上。

  他紧盯着孙子看,语气冷冽,“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闺女。跟轻寒葭柔一样,她父亲同样是英雄,她是英雄的后代,别滥用你的那点同情心亵渎人家。”

  “您误会了,我关照她是吴老所托,跟她是谁的女儿没半毛钱关系。”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应该给我清醒点。你要是真能管到底,我绝对一句话都不说。做不到,那就离小姑娘远点。”老爷子教训起他来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留,言语犀利,“我先回去了,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吹吹风,好好冷静冷静。”

  寒风瑟瑟,火星子在静静燃烧,一缕缕孤烟在指缝间缠绕,烟草味鼓满傅枳实的肺腔。心头似有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在这寒冬腊月里将他紧紧捆绑,无声无息。越用力,越是难以挣脱,只能被束缚得更紧。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前年六月底第一次遇见初羡的那一幕——

  小姑娘喝了爱心冰柜里的一瓶矿泉水,然后顶着大太阳又回到学校买了三瓶矿泉水放回冰柜。因为这水是提供给那些特定人群,真正有需要的人的。

  这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微不足道。他却觉得难能可贵。

  活了三十来年,在这个社会摸爬打滚多年,见惯了自私和冷漠,人人都凉薄得近乎一致,各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反而格外欣赏小姑娘这点纯真和善良。因为有了这层滤镜在,哪怕看得出她资质平平,他依然答应了吴院长的请求亲自指导她的毕业论文。即便她交上来的东西错处一堆,他始终都不曾真正苛责过她。纵然心里清楚比起别的师兄妹,他确实管得多了,可他还是默默关照于她。

  就在刚刚,他甚至还想以老爷子的名义让她进仁和堂。这一桩桩,一件件,细数起来委实不少了,他却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待倏然惊觉之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原来已经做了这么多了。他对她的照顾已然超出了普通师兄妹的范畴。

  其实老爷子真是误会了,答应吴院长指导初羡的论文,当时他并不知晓这孩子的身世。他是后来才从吴院长口中得知的。他欣赏的是这姑娘的人品,跟她的身世毫无关系。

  但不可否认,他的确做得多了。

  爷爷说得一点都没错,这芸芸众生,有人背风点烟,有人夜里看海,哪个不是在受苦?哪个不是在这三寸人间里踽踽独行,遍地鸡毛?

  他傅枳实就只有一双手,他管得过来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管不过来。

  既然如此,那就别轻易揽事,别给她希望。

  傅枳实也是从初羡这个年纪过来的。他也曾坐拥一切,心怀期待,满腔热血,认为人间值得,岁月静好。然而当希望破灭的那刻,绝望排山倒海袭来,他根本无力承受。那段过往实在太过惨痛,将他彻底打回了原型。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没能真正摒弃过去,活出自我。

  如果注定一切终将归零,那些美好和希望终将悉数泯灭,那么他宁愿她从来不曾拥有过。

  《百年孤独》里有这么一句话:“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的灿烂,原来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他这个人还是喜欢寂静,热闹终究于他无缘,他始终适合一个人。

  那根烟抽得还剩下一小截烟蒂,傅枳实掐灭,转手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从这一刻开始,一切戛然而止,回到原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云陌他也不曾来过。

  ***

  冬日晨光黑得早,五点半天就已经黑了。

  初羡坐在回程的出租车上,那包板栗被她紧紧抱在手里,她一颗都舍不得吃。

  这是她的宝贝。

  拿着手机在翻看仁和堂公布在微信公众号上的招聘信息。

  初羡承认她心动了。心里有一股冲动,她想入职仁和堂,想要去青陵,想要离那个人近一点。哪怕心里清楚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他是海面上的灯塔,遥不可及,她还是想要试试。万一她就踩了狗屎运呢?

  她知道如果她决定好了,父亲和奶奶一定不会反对的,从小到大他们一直非常尊重她的选择。

  可是她非常犹豫,下不了决心。

  脑子里一直有两个小人在争斗不休——

  一个在说:“去吧初羡,放手去追寻一次,你从来没有为你自己活过一次,这次就当为了你自己。”

  另一个却说:“初羡,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爸爸卧病在床,奶奶年纪大了,你得留在家里照顾他们,你去了青陵他们怎么办?你忍心放任他们不管吗?他们已经缺失了这么多年的陪伴了,你还想让他们继续缺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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