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师是这间破旧的小学校里唯一的老师。
女性,梳一头看起来乱糟糟的短发,常穿一件前襟挂了黑釉的深粉色花夹袄,年纪瞧不大出来,只约莫三十左右。
这位胡老师是霍音他们在鱼门庄接触最多的成年人之一。
胡老师似乎跟谁也不大爱说话。
她家住在距离小学校比较远的一个山岗上,与霍音她们借住的地方离得颇近。有几次为了多了解一点这边的情况,霍音她们三个也和胡老师跟她婆婆一起走,全程也不见胡老师讲什么话。
霍音听她讲过的话除了学校的事情对方简单讲过几句跟他们对接之外,也就是胡老师问过她两次他们拍的东西会不会在电视上播。
算起来,这段时间朝夕相处,胡老师跟霍音说过的话统共不超过十句。
还没有霍音跟程嘉让通长途电话的次数多。
不过霍音跟程嘉让最近通电话的机会也不多,甚至连微信聊天也很少,他总是很忙,有时候打电话过来刚刚讲两句话就被人叫走。
他又时常昼夜颠倒,有时候她醒来好开心收到他的微信消息,可以看眼时间,还是几个小时前的凌晨发过来的。
她跟他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国度,飞机两个小时,高铁六个小时的距离。
却好像隔着一整个太平洋,十二个时区。
重洋天堑,见上一面难如登天。
好在虽然没在这里有什么新的重大发现,倒也有惊无险拍摄完成整个纪录片所需要的素材。
这代表着他们的归期可定,很快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见想见到的人。
这次拍摄的素材包括整个村子的情况、村民生活的日常、受害人曾经住过的地方。
并非苦大仇深刻意渲染的煽情影片。
只是直接又真实地展现,受害人曾经生活的碎片。
受害人生活在这里的场景无法穿越时空拍摄出来,但是周围的一切,一定可以有展现一二。
霍音认为这些平凡、真实的贫困山村生活影像,可以直达观众心灵。
——如果那天晚上没有出事的话。
出事那晚是他们来到洺乡市云阑县重阁镇鱼门庄村的第六十五天,也就是他们准备启程离开村子的前一晚。
霍音他们住在村民李天宝家新建的房子里,安全起见,她与顾姝彤同住在房子西边最里间,韩宇则住在她们两个隔壁,为的有事相互照应。
那晚顾姝彤已经睡下,霍音披着外衣穿过韩宇的房间,到韩宇房间旁边的走廊上给程嘉让打电话。
也许因为阔别两个多月终于快要跟他见面;又也许因为白天跟学校里的学生们告别孩子们哭得肝肠寸断;还有可能是因为打从他们提出要回去,村长和不少乡亲们来找过他们很多次,从好言央求到言辞激烈……霍音心里五味杂陈。
已经是凌晨十一点,说什么也睡不着。
霍音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不去管外衣是否蹭上墙壁发灰的白,彩铃响了两声,就拨通了程嘉让的电话。
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传进耳中的时候,霍音看着窗边被窗缝挤进来的山风吹起的幽蓝色帘子,悬在中央不上不下的一颗心稍稍降了一降。
“宝宝。”
“还没睡啊。”
霍音蓦地一窒,在心里细细将他的话回味好几遍,方才压着声音小声开口:
“阿让。”
“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不远处的帘子又被吹动一翕。
听筒里传来年轻男人很低的一声轻嗤,听起来带着睡梦中被唤醒的浅淡鼻音,好听得不可思议。
“这是因为要回来,高兴坏了?”
“都跟我说了三遍了。”
他一笑,她也本能跟着轻轻笑笑。
“我当然高兴了。”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方才开口:
“我怎么听你好像有点不开心。”
闻言。
霍音钝钝地摇头,没有意识到对方根本看不见,好久才再度说:
“没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