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爷爷咬了口西瓜,笑笑不以为然,岔开了西瓜甜不甜的话题,“工作安排好了么?”
“安排好了,回国之前就定下来了,清北大学的特聘教授,学校还说可以给一个清北附中的转学名额,刚好可以把虞茶的教育问题解决了。”虞爸爸说话的时候,眼角眉梢意气风发,像极了在长辈面前求表扬的稚童。
得到虞爷爷满意的眼神后,便心满意足了。
就是啊,无论虞城这个人长到什么年纪,有多么优秀的成就,其实最初的初心,不过是为了得到父亲的一句夸赞。
厨房里,煤气灶上的绿豆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虞妈妈拧上煤气灶,将热气腾腾的绿豆汤放在水池里的大冰块上,热气和冷气交汇,顿时弥散出大量的水雾。
水池里还有一盆泡着盐水的草莓,红彤彤的。
“茶茶,把桌上的草莓,给隔壁的林爷爷和林妈妈送一点去,要谢谢他们这些年对爷爷的照顾。”虞妈妈是个极为温柔的女人,未来的几十年都要在大院子中度过,她深知和邻居的关系需要如何处理。
“好!”虞茶双手捧着草莓,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往隔壁跑去。
隔壁是爷爷的老战友林爷爷家,不带院子的独栋大平房,看起来房子有些年头了,虞茶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按门铃的手迟迟不动作,只嘴里念念有词,“林爷爷好……林妈妈好……我是隔壁新来的虞茶……不对,这样说怪怪的,我是隔壁虞爷爷家的虞茶……”
她其实不太习惯和人交往,说话都在心里打好几遍草稿才敢说出来。
刚到家门口的林况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背对着他的长裙少女,抱着两盒草莓,嘴里絮叨着……自我介绍。如果不是因为天气太热,背上的皮肤像是被火烤一样,他或许还有兴致等待,等待着女孩将自我介绍背得更熟练一些。
虞茶似乎是做好的心里准备,终于开始按门铃了,只不过还没等她动作,便有一只胳膊从她脸旁划过,抢先按下了门铃。
少年荷尔蒙的气息环绕在她身侧,虞茶愣了一秒,转头看向身后。身后的少年高出她一个头,和她保持着一米的社交距离。
他穿着黑色的篮球服,臂弯上挎着同色的外套,是运动之后大汗淋漓的模样。
“你是……林爷爷的孙子?”虞茶礼貌地问询,满身臭汗可不像是来拜访的样子,倒像是主人家,而且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
她看着看着,愈发觉得这人好像就是方才小巷子里被揍那群人里的一个。
“你是巷子里那个……”
男生点点头,食指抵着唇做出噤声的动作,压着声音说:“我是林况。”
声音温润低沉,声声入耳,在虞茶的耳边响起时,像是敲打在她的心头。虞茶已经无法思考,为什么作为主人的林况,回家还需要按门铃。
她只是抱紧了怀里的两盒草莓,低垂着头,耳根有些泛红,低低地回应:“嗯,我是虞茶。”
在此之前,虞茶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声控,对温润低沉的声音如此欲罢不能。
“我知道。”林况转头看她,眼尾上扬,嘴唇勾起一个弧度。刚才可是听了很多遍自我介绍了。
“谁啊?小况没带钥匙么?”
“咔”的一声,大门打开,林妈妈的声音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莫名的氛围。
林妈妈打开门,一下就看到了杵着的林况,以及他旁边的漂亮小姑娘。她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除了对面的简洲和宋家兄妹,林况从来没带别人回家过。这不会是早恋对象吧……
“是林况的同学么?”
“林妈妈,我们不是同学,我是隔壁新来的虞茶,虞爷爷的孙女。”虞茶摇头否认,笑的乖巧斯文,双手捧着两盒草莓递给林妈妈,“这是我妈妈刚买的草莓,特地让我送来,谢谢阿姨和林爷爷这些年对我爷爷的照顾。”
林妈妈眼神一亮,立刻笑颜逐开,拉着虞茶的手进屋,旁边的林况已经被完全忽视了,“你是虞老的孙女茶茶啊,赶紧进屋来。你妈妈也太客气了,买什么东西啊,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还用得着这么客气么?”
林妈妈看着盒子里的摆放整齐的草莓,个头很大,一个个还有泡沫网套精细地包裹着,忍不住心疼钱了:“这草莓是在超市买的吧,最近超市的草莓可不便宜呢,你妈妈破费了。茶茶你回家记得和你妈妈说,下次买菜买水果不要去超市了,超市里卖的又贵还不怎么新鲜,下次和我一起去菜市场,那里东西又新鲜又便宜……”
人家好心送来的水果,说人家送的又贵又不新鲜。林况听着他妈越说越不着调,无奈地揉了揉眉角,决定转移他妈妈的注意力:“妈,我打球出了一身汗,去洗个澡。”
“你洗澡就去洗呗,和我说什么!”林妈妈白了林况一眼,“出去打球就跟从哪个垃圾堆里钻出来的一样,赶紧去洗澡,我看着眼睛疼。”
林况扶额,这是亲妈么,这么埋汰自己的儿子。
他认命地往浴室走,抬脚进去前瞥见他妈拉着虞茶,似乎开始讲他小时候的糗事了,沙发上坐着的少女笑的花枝乱颤,看到他瞧过来,又立刻掩耳盗铃地捂住嘴巴,只是那个笑意早就从眼睛里跑出来了。
算了算了,真是没办法。
见他进了浴室,关上门里面响起哗啦啦的水声时,虞茶才松开手,放心大胆地笑出声来。真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温和正经的男生,小时候会因为想练铁砂掌,天天早起贪黑去刨沙子。
半个多小时后,洗完澡的林况手里抱着西瓜,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站在虞家的大门口,他旁边站着的虞茶,手里同样抱着一个西瓜。
“我妈让我送两盒草莓为了感谢你们家,然后你妈妈又让我抱回俩大西瓜,所以这谢意表达到位了么?”虞茶有点苦恼,她之前一直在国外,根本没有感受过国内邻居们东西送来送去的热情。
林况转头看她,耐心地解释:“在中国有句古话,远亲不如近邻。院子里的几户人家都会经常串门,来往送东西很寻常。这种事情,你以后会习惯的。”比如晚饭的时候,总能在桌子上看到别家送来的菜,或者会被家长指使向左邻右舍借把葱。
有风吹过来,虞茶和他靠得很近,甚至能闻到少年身上刚刚洗过澡后舒肤佳香皂的味道。她低垂着头,屏住呼吸,小声说了声,“哦。”
清河北路的我们(3)
话说和林况分开的简洲和宋家兄妹,没有着急回家,反而在小超市门口徘徊半天。
“你们说,超市的老板娘肯赊我们一瓶酱油么?”
口袋里宋妈给的十块钱酱油钱,已经被小混混们搜刮走了,他们现在是穷的叮当响,宋西又不想空手回去挨骂,只能想着赊账看看。
简洲哼笑了一声,“可算了吧,朱大娘是什么人,谁不知道啊,别说赊一瓶酱油了,连盒针线都不愿意外借的。你今天和她赊账,明天她就到宋妈面前去冷嘲热讽瞎嚷嚷了。”
宋西和宋北脑子里都有画面了,朱大娘叉着腰站在他们家门口,“碰碰”敲门,还嚷嚷着:“有没有人在家啊,有本事赊账没本事开门啊,连瓶酱油都要赊账,怎么这么一副穷酸相啊……”
两人摇摇头甩开脑子里的画面,要是真这样了,他们可能会被林女士拿着菜刀追出十条街。
“我看,你们干脆还是向宋妈妈磕头认错,还能得个宽大处理。”
简洲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宋北连忙出口反驳:“我要是实话实话,钱被人抢了,我妈能打破砂锅问到底,到时候我早恋的事儿,准会曝光,到时候就不是一顿打了,是我妈和宋主任混合双打了。”宋北哭丧着一张脸,“不用这么坑兄弟的,好歹救救我吧~”
学生时代的噩梦,总是离不开抓迟到早退,每天巡班监督学习的教导主任,如果这个教导主任还是你老爸,那就是直接螺旋升天的噩梦。
宋西瞪着宋北,“都怪你,什么都不好好做,净学人家早恋了,要不是你惹了人家妹妹,我们至于身上一毛钱都没了么?本来我都想着今天要吃可爱多的甜筒的,现在甜筒吃不到,还要吃妈一顿板子!”
“一个漂亮妹妹站你面前和你表白,你忍心拒绝人家,我那是怜香惜玉~”宋北摸摸头,有点心虚地解释,看宋西还瞪着他,就想拉简洲和他站队,但是简洲“切”得一声懒得理他,“我说宋西,如果现在林况站在你面前和你表白,你摸着良心说,应不应!”
宋北这话直接戳穿了少女隐蔽的小心思,宋西一下子像炸了毛的母狮子踢了他一脚,气的朝他吼道:“我告诉你宋北,回去妈要是问起来,我可不帮你兜着!”
宋北现在是惹毛了妹妹,兄弟不救命,脑门子上急的都是汗,这时候突然看到小超市中走出来了刚才的光头,手上还拿着一盒超级贵的哈根达斯冰淇淋,顿时暴脾气就上来了。
“臭小子,还老子钱!”
简洲和宋西就看到宋北像个人肉炸弹似的,一下子冲了出去,猛地给光头来了一拳。光头因为惯性倒在地上,摸了摸下巴,“嘶”了一声,然后和宋北扭打到一起了。
冰淇淋一口没吃,全砸在地上了,空气里都是那种甜腻的味道。
“你们别打了,快松手!”宋西想上前拉架,简洲让她站在原地别动,他上前去帮忙,看起来像是拉架,但是明里暗里就是拉着光头,让宋北更方便揍人。
几个人扭打在一起,一片混乱。
不远处,大院里巡逻的士官看到了,立刻往这里跑,边跑还边吼:“谁家小孩,还不赶紧松手!”
“哥,简洲,警卫员来了,你们快点松手啊!”宋西都要急哭了。
那三个人就跟没听见似的,就算听见了,也会把这次的情况当成方才巷子里的“狼来了”。
而“狼来了”的故事,其实只能骗一次人。
最终毫无疑问,三个人一个都不漏,全被逮着进了大院的安保处。
下午六点左右,太阳已经落山,风也少了几分燥热,多了几分清凉,远处天空带着火红的霞光,甚是好看。
虞家的小院子里,此时虞家的一大家子和林家一家人正坐在藤椅上乘凉。
虞妈妈从厨房端出下午冰镇好的绿豆汤,用小碗给大家舀着喝,虞茶喝了一口,一整天的暑气尽消,只感觉浑身都沁着凉爽。
“来,小况也尝尝虞妈妈的手艺。”
林况双手接过虞妈妈递来的小碗,温和道谢:“谢谢虞妈妈。”
林况从八岁起,就跟着虞爷爷练书法,在虞家的小院子里待的时间甚至比虞茶要久很多,这里的一草一木除了虞爷爷用心栽培的,还有林况的痕迹。
虞茶有注意到院子的角落里,有林况种的向日葵,边上还立了一个小牌子,稚嫩的笔触写着歪歪扭扭的名字。就是这样歪歪扭扭的字迹和身旁高瘦得像小白杨似的男生,陪伴着爷爷渡过了那段孤独得想要流泪的岁月。
“谢谢你。”
虞茶靠近林况,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了句谢谢。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爷爷。”
林况转头看她,不由得低笑了起来,眼神里却有说不出的温柔:“能陪着虞爷爷,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他的眼里好像洒满的星光,温暖又治愈。
虞茶看着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大概温柔的人总能让人放下心防,想要亲近,虞茶那种面对陌生人的紧张感在他面前消失不少。
这时少年忽然倾身靠过来,两人的距离一瞬间拉近,他的手往她的头顶上探。小姑娘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是要摸我的头么?
想象中的摸头触感并没有发生,虞茶睁开眼,便瞧着林况手中捏着一片绿叶。
看到她有些迷惑的表情,林况解释:“你的头顶,刚刚有一片叶子从树上掉下来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他又忍不住补了一句:“树上除了会掉叶子,还会掉虫子。”
果不其然,看见小姑娘小脸一下子白了,然后立刻就离树远远的了。
林况忍不住轻笑出声,以前他从来不明白为什么简洲总是捉弄宋西,哪怕被宋西追着打也还是死不悔改。现在他好像有点懂了,捉弄小姑娘确实……挺有意思的。
家长在一起总喜欢讨论孩子的学习成绩,林妈妈吃了口草莓,“茶茶在国外长大,上国内的高中会不会跟不上啊,清北附中竞争压力特别大的。”
虞妈妈看着乖乖坐在秋千上的虞茶,开玩笑道:“那可怎么办啊,我们茶茶考得不好,真的会哭鼻子的。”她一开玩笑,虞茶就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虞爸爸也没说话,跟着笑呵呵的。
半点也没提及虞茶的成绩。
“没事儿,茶茶和我们小况分到一个班,以后茶茶的学习就交给咱们家林况。”林爷爷声音中气十足,开口定乾坤,一下子把虞茶和林况牵扯到一起了。
林妈妈想着林况高二分班应该是理科实验班,按照虞茶的情况,一个班几乎不可能了。她又在林爷爷的基础上补了一句:“平时有问题也多来我们家,就让林况教你,林况的成绩还不错,随他爸,理科特别好!”
总分年级第一的理科大神林况,在她妈眼中也就是成绩比较好而已。
说到这里,虞爸想到从前读书的时候,总是和林况的爸爸争数学第一,想一想都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
聊着从前年轻时候的事,气氛莫名变得伤感起来。
虞爷爷看了一眼垂着头的林况,停顿了一下,摸了摸拐杖的头,缓缓说:“小况,虞爷爷最近新得了一幅字,挂在楼上书房,你去跟着临摹练练字吧。”
林况点点头进了屋,虞茶也不想一个人在院子里和大人们说话,也找了个理由回了屋子。
木质楼梯踩踏时,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书房里能听得清清楚楚。
正在平心静气练字的林况听着那有些扰人的脚步声,右手握笔,手腕悬空,不紧不慢地写了一个大字。他微垂着头,眼睛滑落到鼻梁中间,露出双黑沉漂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