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上午快要结束的时候,冉祈终于见到了程延。
少年的头发被剃到很短,下巴瘦出了冷硬的弧度,他坐下的时候看到对面坐着的冉祈下意识地愣了很久,然后第一反应是垂下头。
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冉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看他清瘦的脸庞和锁骨,看他青青的小胡茬,看他坐下来的时候宽松耷拉的袖口。
冉祈看完了他,把他的样子狠狠地记住,然后才对他说:“瘦了,也长高了。”
对面的少年抬起了头,眼里还带着些惊喜,似乎是不敢相信冉祈会这么先开口对他说话。
良久,他才轻声说道:“姐,对不起。”
冉祈的眼泪就在那么一瞬间决堤,她红着眼睛,伸手擦了一把眼睛,不想被他看到。
但是少年还是看到了,他重复道:“对不起,姐姐,我让你失望了。”
面前的少年似乎还是当年那个蹲在天台上不爱说话的小孩,翻来覆去地、有的时候一整个下午就只说那么几句话。
过了很久,冉祈才咽下喉咙口的那口气,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程延。”
她叫了他的名字。
少年抬起了头,眼睛亮得吓人。
她说:“程延,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叫我一声姐姐,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那个时候你那么害怕,我却连安慰都没有对你说;还有…对不起这么久都没有来看你。”
少年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她,听完她说的话,把脑袋埋得更深。
他闷闷地说道:“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看我了…”
冉祈摇摇头,没有提及他的父母,也没有提及自己所承受的一切,只是带着些许的安抚和鼓励,像是宽慰曾经改邪归正的程延第一次月考努力复习后依然没有考好一样,对他说:“不会的程延,你是我弟弟啊。”
程延从来都叫她姐姐,可是她很少应,这是冉祈第一次对他说,你是我弟弟啊。
面前的男孩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委屈终于被宽恕,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事发后他从未宽宥过自己,他每一天都在回想着那个夜晚,回想起冉祈那天晚上的眼泪,想起她失望的眼睛。
现在她终于来看自己,告诉他,是她没有保护好他。
少年用手捂住眼睛,不想被看到决堤的泪水,他想至少在她的面前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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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的两个小时之后的凌晨还会有一更,然后明天和后天晚上也会有一更。
但是五号到八号我要去长沙玩,八号晚上才会再更。
国庆约会比较多,更新就比较随缘。
八号之后依然会日更,大概十月底完结。
这篇文实在拖的太久太久了,久到我每次更新都会觉得自己在还债。
对不起,再次道歉,爱你们。
第35章 夜莺(二)
在那个漆黑的雨夜里,少年的刀捅向了那个罪恶的人,然后成了罪恶的延续。
可是冉祈握住了他的手,不在意锋利的刀口和他满手的鲜血,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在那一刻,冉祈哭着对他说的不是“别怕”,而是“为什么”。
于是他们都曾无数次地梦见那个夜晚,之于冉祈,那是一个如噩梦般毁掉一个少年的痛苦记忆;而之于程延,那是一个与姐姐越走越远的人生拐角。
而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敲碎那个可怖的、卑劣的、黯淡的夜晚,让阳光穿过表面的硬壳,照进心里。
从此,少年脱去叛逆的外衣,终于知晓了“长大”两个字的含义,也终于,野蛮地生长。
从此,冉祈卸下紧扣的心锁,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之于她的温柔善意,也终于,坦然地面对生命里那个已经离开的人。
……
冉祈跟着四月和院长阿姨的车回了市区,一路上她们聊起了很多关于程延的事情。
四月对程延的小时候十分好奇,总是想要知道那个时候程延的样子。
于是四月也不可避免地想起小时候的程延。
那个寡言的、聪慧的、努力与命运抗争的孩子。
命运至今也不曾放过他,可是也许,从今以后,那个孩子会变成命运再也打不倒的人。
途中院长阿姨下去给她们买水,四月悄咪咪地靠近冉祈,凑在她的耳边告诉她:“姐姐,我喜欢程延。”
女孩凑得太近了,冉祈甚至能看到她皮肤上的细细绒毛和她长长的睫毛。
冉祈失笑:“你才多大,就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小姑娘年纪小,心智可不小,四月歪着脑袋,一本正经地告诉冉祈:“姐姐,我知道的,我喜欢他,看到他就会开心,看不到的时候就会想他,所有的好东西都想留给他,他的愿望都想帮他实现…”
她还举一反三:“他最想见的人是你,所以我把你也带来了呀。”
阳光洒在这个女孩的脸上,她无所畏惧又执着大胆,她喜欢得热烈又荒唐。
冉祈有些震撼,所以感叹:“真好,有你的喜欢,是他的荣幸。”
四月撑着下巴,问道:“你不喜欢他,但我可以替你喜欢他,你是不是要对我说句谢谢?”
小姑娘故作成熟的样子让冉祈很想捏捏她红润的小脸蛋。
冉祈摇摇头抱歉地回答她:“我不能对你说谢谢。”
小姑娘嘟着嘴,不解道:“为什么?”
冉祈看向窗外肆意的阳光,然后收回目光,回答她:“因为他不属于我,所以我没有资格对你说谢谢,但是…”冉祈眨眨眼,对她说道:“我可以对你说加油。”
……
冉祈下车的时候都在感叹现在小孩们的早熟,她今天卸下一身心理包袱,难得愉快地跑下车,然后去巷子口给林四月和院长阿姨买了几份糖粥。
院长阿姨的那个福利院里还有十六个孩子,冉祈买了二十几份不同口味的,放进了院长阿姨的车后备箱。
林四月小姑娘摇下了车窗,把小脑袋稳稳地放在车窗上和冉祈一起看大爷舀粥。
冉祈转头问她:“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林四月看了一圈配料,指指葡萄干。
连卖粥的大爷都愣了一下,爷爷在这里卖了快二十年的糖粥,是看着冉祈长大的,以为四月是不好意思,劝道:“只加葡萄干吗?花生山楂都很好吃的,随便加,不要钱的。”
四月摇摇头,轻声答道:“我都过敏。”
冉祈这才想起来,四月吃饭确实很慢很少,以前她以为只是挑食,却原来可能是过敏。
冉祈没有说什么,最后拿了一碗只装了葡萄干的糖粥给她,只是递给她时候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姑娘毛茸茸的像只小猫咪,张着手乖巧地和她说再见。
冉祈却对她说等一下,她沿着小巷跑回家,推开冉青云书房的门,在柜子里翻出一个平安符。
寒山寺的一位主持与冉青云相熟,自从冉文涛去世后,师母刘云实在是怕了,每年都会去给冉祈和苏佳叶求平安符和还愿,冉祈从紫檀木盒里拿出一个,跑出了门。
她跑出门,四月和院长阿姨的车还在等着,冉祈把那个平安符塞进了四月的手中,揉了揉四月的脑袋,对她说:“收好了,可以保平安。”
福利院里小女孩从来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小姑娘翻来覆去地看,然后问道:“怎么平安?”
冉祈有些郑重的将她的手心合上,回答她:“无病无灾,一生顺遂。”
四月看着她握紧的自己的手,又想起了什么:“那程延也有吗?”
冉祈点点头:“等他出来,我会给他的。”
冉祈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带着格外细致的善意与关爱,像是祝福,又像是许诺:“佛祖不会骗人的,你好好带着,以后,我带你们去还愿。”
如果幸福真的很难,那至少,希望你们都平安。
只是那个时候冉祈不知道,关于四月和程延,她差点一语成谶。
……
送走了四月和院长阿姨,冉祈拎着几碗糖粥回家,准备回去哄哄师兄和老头。
——冉青云因为冉祈那天中午给师兄多夹了一个鸡腿已经生了两天的气了。
为了报复冉祈,他还给冉祈那天的练习多加了一千个凤尾头。
冉祈再次走上回家的小路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那一千个凤尾头,连面前多了个人都没发现。
然后,她笔直地撞了上去。
等到额头上传来痛感,她才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然后头顶传来了低低的笑声。
冉祈下意识地抬头,在看到面前的人的时候傻了眼。
面前的少年敲了敲她的脑袋:“这么想我?看我看傻了?”
冉祈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个在上海参加训练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一样,少年笑着眨眼告诉她:“第一期的试训结束了,我进了。”
他伸手,捏捏冉祈的脸,自言自语道:“你好像胖了。”
没有哪个女孩会愿意听到被说胖了,冉祈于是气鼓鼓地打掉他的手,反驳道:“才没有呢。”
“没有吗?”顾云起故作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然后朝她伸出双臂,很不要脸地说道:“那我抱抱就知道了。”
冉祈才不可能和他在家门口抱抱,她制止少年的胡闹,才想起要问的话:“你怎么来了啊?”
顾云起漫不经心地收回双臂,把她额角刚刚跑乱的碎发理好:“想你了啊。”
他理直气壮地继续道:“你不想我吗?”
这是想不想的问题吗?冉祈有点头疼。
但是面前的少年确实丝毫没有这种自觉,他张开双臂,这次没有给冉祈拒绝的机会,将她抱进了怀中。
一个久违的、熟悉的、充满想念的拥抱。
冉祈手里拎着糖粥,没办法推开他,只能任由他把头靠在她的肩上,闻闻她的头发,然后继续很欠揍地说:“真的胖了。”
冉祈气鼓鼓地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听到他在她头顶闷闷地笑,然后还嘲弄地捏捏她的后颈:“猫一样小的力气,还咬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冉祈伸出手到他的腋下,想要嘎吱他,谁知道顾云起是吃什么长大的,反应那么迅速地捉住了她的手,还反扣在她的腰间。
过了几分钟,冉祈实在忍不住了,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腰,问他:“你到底还要抱多久啊?”
顾云起这才终于松开她,然后恢复成那个面不改色没心没肺的少年郎。
他们两个闹了半天才分开,冉祈在他退了一点之后才看到了他的身后。
——冉青云饶有兴致地站在门口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冉祈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作出一副“我和他不熟”的样子。
偏偏顾云起还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他还妄图伸手将冉祈拉到自己面前,但是被冉祈再次伸手打掉。
顾云起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扭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冉祈看着面前的老头,轻轻地叫了一声:“师傅。”
顾云起看看冉祈,又看看面前那个穿着一身白色丝绸仿佛下一秒就要去打太极的冉青云,然后十分不怕死地跟着冉祈对冉青云喊了一声:“师傅。”
冉青云在心里已经快要把这个小兔崽子弄死了。
他刚刚从巷子口散步回家,背抱着手慢悠悠地晃,还给亲爱的关门弟子买了盒她最喜欢的冰糖糯米藕,结果就在自己家的院子口看到了一个不知死活的小狼崽子在抱自己的关门弟子。
果然啊,小狼崽子一开口就让人讨厌。
想到这里,冉青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顾云起,发现这小狼崽子确实一表人材,不对,是表里不一和道貌岸然!
冉青云眯起眼睛,想了想自己上一次这么讨厌一个后辈还是苏瑞州上门求娶冉文雪的时候。
眼下,冉青云已经平复好心情,眯起眼睛,带着狐狸一样狡黠又不怀好意地笑意:“是冉祈的同学吗?要不要一起回家吃个饭?”
来啊,小崽子,你敢和我回家,我就敢毒死你。
顾云起摸摸头,少年自然是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对面老头的恶意,少年直接牵起了冉祈的手,朝着冉青云鞠了一躬:“谢谢您,但是我想和冉祈出去吃。”
少年恭恭敬敬地鞠躬完,就头也不回拉着冉祈…跑了。
留下冉青云一个人站在门口傻眼了。
怎么回事?难道不是应该他盛情难却跟着他进去然后被他刁难吗?!
怎么会有人敢在他面前鞠了一躬就拉着他的关门弟子就跑了呢?!
著名国乐大师、国宝级民乐作曲家、国家一级琵琶演奏家、评弹艺术家冉青云老先生站在自己家的门口开始怀疑人生。
第36章 夜莺(三)
顾云起拉着冉祈沿路跑了一条巷子,然后才松开手,两个人站在路边,冉祈跑得直喘气。
等到她缓过来,她才问顾云起:“你拉着我跑什么?”
顾云起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不然呢?站那里挨揍?”
冉祈无语:“谁要揍你啊?”
顾云起却站直了身子,凑到冉祈的脸颊边,一下子直直地看到底,害得冉祈的心跳漏掉一拍。
他一句话也没说,偏生帅得人腿软的侧脸离她近的不得了,长而细密的眼睫毛都清晰地让她嫉妒,他的神情很明显:你说呢?
冉祈脸羞地通红,被他拉着走了几百米才想起来问他:“你来干嘛的呀?”
顾云起这才老神在在地开始在路口拦车,拦到了出租车才回答她:“来度假。”
顾云起所言非虚,他真的是休赛了和几个上海的富二代朋友来度假的,只不过他隐去了一些过程,没有过多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