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蜜(出书版)——辛夷坞
时间:2022-03-01 17:19:31

  “我说过了,谢谢你的好意。你的英国医生救得了它一时,救不了一世。马和人一样,总会有这一天的,熬不熬得过去是它的命。”
  “可……”
  “你去找胖姐,她会把你带到住的地方。你那间木屋的热水我也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陈樨闭上了嘴。卫嘉对她说的话都还算有礼貌,也十分周全,但其实每一个字都在透露着同一个意思——“快滚!”
  她从小受冷眼的机会不多,心气儿也是极高的,当下有些气不过,掉头就走。可走了不过三两步又回过头,困惑地说:“是我今天哪句话说得不对,让你不高兴了吗?我自己想不起来,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向你道歉!”
  卫嘉一怔,仓促摇头:“不是你……我没有不高兴。”
  “你和别人都有说有笑,我哪儿出毛病了?”
  “什么别人……你是说今天来的客人?”
  “随便吧。我也是客人,我和她们有什么不同?”
  卫嘉听懂了,他抖落手中的余料,背对她说:“那两个女客人是公司行政,她们可以把单位下个月的团建项目带到这来。”
  如果说陈樨刚才只是不甘心,听了这话,她真的有点生气了。以前她不知道人和人的关系可以这么功利,而且还毫不掩饰地当面说了出来。
  “那么说你对孙见川亲热,一口一个表哥地叫,也是因为他爸给马场投了钱喽!”
  “他爸给过一次钱,带着客户来玩了四次。如果还能帮我把下一笔的草料、垫料钱付了,我叫他表叔也是可以的。”
  “可以个鬼!”
  陈樨气不打一处来。亏得她听了杨哥讲述的心酸故事之后,心里满是对他的怜爱,恨不得冲上云霄去问一问老天爷为什么要那样不公平。在她看来,他已不再是“马背上的小白杨”,更不是被错认的“马场名花”,他是一颗差点儿黄在地里的“小白菜”,需要友爱的浇灌。
  然而“小白菜”眼里的她只是“金主表哥”的副产品,不给钱还蹭吃蹭住。她的同情比马屁股底下的垫料更廉价。
  也对,他长着这样爱与诚的面孔,这样冷的心,才能拿着血泪剧本,活得比谁都久。
  本章完
 
 
第24章 钢叉与猹1
  “我来这儿之前看见你潜在大客户又在找你呢,忙完了赶紧陪酒去。”陈樨说完,不忘友善地补充道:“喝不死你!”
  “我没喝酒。”兴许卫嘉对这个“酒”字比较敏感,他冲着准备要“滚开”的陈樨又说了一句。
  陈樨从鼻子里哼笑一声。当她是瞎子?她指着还在围栏桩子上放着的纸杯问:“那是什么?”
  “营养快线。”
  “……”
  陈樨几步冲过去拿起杯子嗅了嗅,还真是一股乳品、果酸和食品添加剂的味道。
  她快哭出来了,杯子里还有残余,扔出去会弄脏衣服……和马,她抓起杯子旁的东西就往他身上砸。
  “喝什么营养快线,你很缺营养吗?你不是酒精里泡大的?”
  “轻点。”那东西正中卫嘉怀中,他将它一把捞住,眉头也皱了起来。那是他白天拿在手里的马鞭。
  陈樨冲动过后有点后悔。她没有砸东西的习惯,也没有经验,以为弄痛了他,呐呐道:“我明明没有用力,对不起啊!
  “我让你当心,别把马鞭扔坏了。”
  “来来来,我再也不扔了。我拿它抽你好不好?”
  陈樨恨恨地说。她不确定卫嘉是不是笑了一下,这时身后传来了渐近的脚步声。
  “樨樨,我到处找你。”孙见川走路有点晃。“卫嘉你也在,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聊他的马鞭。”陈樨答得很顺口。
  孙见川的脸上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
  陈樨扶额,艰难地解释道:“不是你刚才吃的那个烤……那是猪的。我说的是马鞭,但也不是马的那个……是手里拿着的!”
  她挥了挥手,看见孙见川睁得更大的眼睛,不由一阵绝望,只好扭头看向卫嘉。卫嘉默默举高了手里的东西。
  “你喜欢这个?他的马鞭很特别吗?”孙见川终于看清楚了,他松了口气。
  “呃……是吧,它小小的,很可爱。”
  卫嘉试图减轻自己的存在感,走到角落去喝他那杯不知放了多久的营养快线,闻言忽然呛了一口。
  陈樨斜了他一眼,他只留下个快要跟草垛融为一体的背影。
  好在孙见川没有纠结于这个话题。
  “是不是篝火那边不好玩?我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不是的。我吃撑了,出来走走消消食。”
  “要不我们骑马去溜溜?”
  陈樨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尽管今晚月色皎洁,将四下照得明晃晃地,但夜间骑马变数太多,地形路况生疏的问题且不说,马儿也很容易被出来觅食的小动物惊吓失蹄。
  可越是孙见川这样的新手越无所畏惧,他现在放眼望去,开阔的草场像他家的羊毛地毯一样柔软服帖。
  “马的眼睛有夜视功能,卫嘉说的。我不放开跑,我们骑在马背上溜达溜达就回来。”
  “卫嘉说的,你跟卫嘉溜达去。”
  “去吧,樨樨,求你了,就一会!”
  孙见川喝了一点酒,连撒娇耍赖的伎俩都使了出来。陈樨不明白,他一个长得比他爸还高的大小伙子,是怎么轻易把“求”字说出口的。上一次用这种口吻求她的是亲戚家七岁的小孩。
  无论她怎么强调“危险”,孙见川只是把“求你了”那句话颠来倒去地说。陈樨脱不了身,还有些说不出来的尴尬。她只得再度将求助地目光投向卫嘉。
  这一次她转身,不禁倒吸口凉气。卫嘉连马都给他们备好了,两匹。
  “你想死吗?”陈樨能想到的还是这句话。不对,他是想让她死!
  卫嘉将马牵出来,指着远处一团黑乎乎的暗影说:“看到那小房子了?那是射箭场的库房。你们朝着它的方向走,不要往东北边跑太远就行。慢慢骑,到了库房就回来。”
  “你看,卫嘉都说没问题。”孙见川喜滋滋地接过缰绳,骑到了马背上。
  陈樨黑着脸打量卫嘉,她在想,是不是他的“金主表哥”要骑到月亮上他都会说:“慢慢骑,可以的。”
  “要骑可以,你跟着一起。”
  “放好垫料我得马上回去。已经很晚了,我妹妹还一个人在家。”
  “我摔死了你负责?”
  “快去快回。看不见月亮了马上折返。”卫嘉低声嘱咐道:“你没问题。别让他骑太快。”
  陈樨听到了自己后槽牙的摩擦声,她还变成他“金主表哥”的保镖了。
  “樨樨,马有什么问题吗?”孙见川勒着缰绳想要调转马头回来找她。她也分辨不出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脑子一热,拍开卫嘉假惺惺伸过来扶一把的手,利落上了小花骝的马背。
  “我要是摔死了,你必须天天睡在我用命换来的垫料上!”
  卫嘉回家前去服务点柜台拿自己的书包,杨哥跟了上来,问:“我刚才瞧着两匹马出去了,看背影是陈樨和那小子。我眼花了?”
  “他们出去转转就回来。”卫嘉低头收拾东西。
  “哎呀!这乌漆嘛黑的,出事了咋办?”杨哥有些担心,心道孩子就是孩子,再老道也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樨樨可是女孩子,你也不跟着!”
  卫嘉说:“她是行家,调缰控马的姿势你看不出来?她骑得不比你差!那两匹马也熟路,不会有事的。”
  杨哥还有点犹豫。卫嘉想的却是今晚早一些时候的事,也是在这柜台后头,当时他在给那两个女客人拿啤酒。孙见川进来取他的吉他,他已经喝了一点酒,脸红扑扑的,用肩膀撞了撞卫嘉,说:“嘉嘉,还记得我上次来跟你提过的那女孩吗。我没吹牛吧,她是不是特好看?”
  孙见川一共就来过马场两回。上次是跟他爸一起来的,两年前的事了。也许他是说过这样的话,可那时卫嘉刚刚丧母,在乡亲的帮助下操持丧事,连伤心都顾不上。孙见川一直替他哄着哭闹的卫乐,因此他对这出了五服的“表哥”存了几分感激,至今也念着这份善意。可孙见川上次说过什么女孩,卫嘉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在孙见川反复的强调下赞同陈樨是好看的,表哥眼光好得很。孙见川乐呵呵地说:“我说有人长得比乐乐更好看,这下你相信了?陈樨不但好看,她脑子也好,学什么都特别快。她还会跳舞,不过谁要是让她跳一个,她准会翻脸。马骑得也特别棒,还拿过奖……。”
  “她是你女朋友?”
  “迟早会是的。今晚气氛好,她心情也好,我待会就跟她挑明了。你等着吧,我这把你未来‘表嫂’带回来!”
  杨哥还是不放心。“早知道他们要骑马,我就不哄那小子喝酒了。你赶紧回家陪乐乐吧,我跟上去看看!”
  卫嘉收拾好最后一件东西,把包甩上肩膀,同时拦住了要往马厩走的杨哥。
  “别去。”他说。
  陈樨的小花骝和孙见川的黑栗马一前一后朝卫嘉指路的黑房子而去。马的漫步看似简单,其实也考验骑手的基本功,孙见川的马就总是忽快忽慢,这导致他不得不时常控缰改变马的步法来与陈樨并肩齐行。换了往常,他是要让马跑起来才痛快的,可今天这亦步亦趋的样子,让陈樨怀疑他有话要说。偏偏他又迟疑不开口,陈樨被他的马凌乱的步调也搅得有些不安宁。
  “骑不了就回去!”陈樨并没有感受到骑行在月夜的美好。每次孙见川在她面前流露出思考的迹象,她就心里发麻。
  本章完
 
 
第25章 钢叉与猹2
  上一次是她17岁生日,他在她家院子里点了一排蜡烛,白色的,他坐在被蜡烛包围的中心给她唱《十七岁那年的雨季》。她难得出现在同一地点的爸妈脸上表情是相似的尴尬,邻居强忍着笑路过。她木然地站在窗边,有种灵魂升天的错觉。那次事件被小区保安以妨碍消防安全为由强行劝止了,陈樨爸妈把孙见川哄了回去。她以为经历了那次事件,他能有所领悟,但愿不是她想得太多了。
  孙见川的口齿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有些含糊,他说:“樨樨,我喜欢看你骑在马背上的样子,像一幅画,叫《马背上的godiva夫人》,你听说过吧!”
  “我跟你上的是同一门艺术鉴赏课。”陈樨面无表情道。她还记得小班课上老师讲到这副出自英国画家柯里尔的油画时,孙见川大声地笑了,因在他的认知里,godiva是个巧克力品牌。
  “怎么了,你当时不也认为这幅画很美吗?”孙见川不解地问。
  陈樨的内心在咆哮,她认为画美,并不代表着她愿意被比拟成画中一丝不挂骑马游街的少妇。
  “我是godiva夫人,你现在是什么?”她问,
  孙见川有些羞涩地说:“你非要说我是godiva先生也可以。”
  要不是气氛不对,陈樨可能要笑吐了。孙见川总是这样,陈樨所有的兴趣课,他都求着父母给自己也安排上,除了钢琴以外,其余的课程没上过几次他就半途而废,不是喊苦喊累,就是在课上神游瞌睡。小学时候的芭蕾,初中时的马术,后来的艺术鉴赏课都是如此。
  陈樨也不见得多么热爱这些,但她很想提醒课堂上只顾着欣赏女性裸体的这位“先生”,正是画中godiva夫人的丈夫令自己的妻子裸体游街,试图用全城人目光的来羞辱她的善意。
  “我看你是马蹄下的烂泥。”陈樨看在多年发小的情分上没有选择更恶心的词汇。
  “你生气了?我只是随口说说。”
  “没有,你别使劲夹马肚子!”
  陈樨发现那匹黑栗马的尾巴频繁地甩动,骑手的情绪很容易在不经意间传递到马的身体上。她之所以跟着孙见川骑马出来,因为他们是一起来的,同伴出了事,她回去后没法交代。孙叔叔也反复嘱托她多照应孙见川。
  那射箭场的库房在他们夜间视线的极限处,陈樨让马走快步,好与孙见川的步调一致。快去快回也好,让他散散酒气,别摔了孙家的宝贝疙瘩就行。
  夜风蹭过脸庞,没过了马蹄的浅草里不时有鸣虫惊飞,孙见川的黑栗马蹄音也跟随小花骝变得规整起来。陈樨还看到草丛里有土拨鼠的影子,鬼鬼祟祟的一小团,听到动静瞬间缩回了洞里。她指给孙见川看,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樨樨……”
  这忽然降临的美好安宁让孙见川重新变得心潮激荡,他话随着马背起伏的节律脱口而出:“你能不能别再跟每一个人强调我不是你男朋友?”
  “你说什么?”陈樨的小花骝步调越来越快,仿佛把前方的黑房子当做了跑马场的终点。她的回应也在风声中听得不是很真切。
  “我说……我为什么不能是你的男朋友?”孙见川跟上去,这句话更像是从胸腔里吼出来的一般。
  陈樨没有回答,黑房子在月光下逐渐露显露出轮廓,那不过是用木头和石棉瓦搭起来的简易平房,挂了锁的大门像一张说不出话来的嘴。孙见川趁陈樨在目的地前放缓速度,强行令马移步到她的正前方。
  “你怎么回事?”小花骝险些没能刹住,陈樨低声喝斥做出危险动作的孙见川。他做事常常不经脑子也不顾后果,那匹看似强壮的黑栗马也在他突然收缰立定动作中嘶鸣了一声。
  “先回答我的问题。”孙见川喘着气说。
  陈樨没有装糊涂,她听清了他的话。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