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淮安停下脚步,轻轻笑了,“观善寺。”
第25章
一月的敦煌,寒风像刀子似的剜在脸上,许笑笑的心里却乐开了花。她佯装整理口罩,实则正偷偷埋着脑袋笑呢。
观善寺在七公里外的一片新老城区交界处,两人叫了辆车便直奔目的地了。
对于游客来说,观善寺的名气远不如敦煌其他旅游景点,这里的人不多,游玩起来反倒清静自在,不用走马观花了。
温淮安买好门票,售票处又送了两支香,许笑笑在一旁乐了,说我们快去许愿吧。
两人进了山门,天王殿外有零星游客正在烧香许愿,温淮安看着许笑笑,学着她的做法将竹立香点燃,而后插。进了香坛里。
“咦,温医生你不许愿吗?”
“……”
“你是许完了吗?那你等我一下哦。”许笑笑说着面朝天王殿,闭上了眼。
有那么一瞬,风停了,只剩暖烘烘的阳光普照着一切。两人站在光里,佛香环身,佛乐入耳,一切都变得庄严起来,平和起来。
许笑笑睁眼时,温淮安问她许的什么愿,她笑眯眯的说保密,说是透露了就不灵验啦。
“还有这种讲法?”
“是呀。”
温淮安看着她笑,眉眼间多了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东西。
许笑笑见他不追问了,心说就算能说,也没法跟你讲呀,我总不能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嗨,我的愿望是和你谈恋爱吧。
两人从天王殿开始游览,经过大雄宝殿、万佛楼,最后来到了整座寺庙最出名的地方——罗汉堂。
堂内供奉着500尊罗汉的塑像,每一尊罗汉又都有各自的身份、表情以及动作,游客可依照自己的年龄来“数罗汉”,数到哪尊,就记下哪尊罗汉像上的编码,再前往解签处去取签。
罗汉堂宏伟壮阔,巨大无比,工作人员说男左女右,于是许笑笑冲着温淮安挥挥手,说一会儿见咯!言毕,两人分别从左右两侧向里走去。
许笑笑一边数数,一边暗自祈祷,心说菩萨呀菩萨,我就想和喜欢的人谈场恋爱,求您保佑我心想事成吧!拜托拜托!
正默默念叨着,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身后的温淮安,那人神态从容,正看着她笑。
“你笑什么呀?”
“数的这么认真啊。”
“那当然。”
“看来心愿不小。”
“那大老远的跑来,可不得麻烦一下佛菩萨嘛。”
“也是。”
温淮安笑的更深了,两人一同出了罗汉堂。
到了取签处,许笑笑拿到的那张签文写的是:“日有所思夜难眠,碾转周折受磨煎,劝君抛弃心头事,昂首迈步新洞天。”
“劝君抛弃心头事?”她有些茫然,下意识的就不太满意这张签,转头问:“温医生,你的是什么呀?”
“真信这个?”
“就觉得挺有意思的,让我看看你的嘛。”
温淮安笑的温柔,抬手之际,忽然有个低矮身影撞了过来,只见那张巴掌大的罗汉签在空中划了个弧度,稳稳掉进了一旁的放生池里。
“哎呀——”
许笑笑扒着栏杆低呼一声,“完蛋了……”
闯了祸的小男孩也怔在原地。
温淮安垂眸,目光与之对视,孩童眼里溢出了紧张,直到男孩母亲跑过来,一巴掌拍下去,吼道:“叫你别跑!你不长耳朵啊!”
小男孩不吭声,眼看又一巴掌将要落下,温淮安手一拦,温和道:“小朋友,跑太快是会摔跤的哦。”
小男孩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立即被母亲扯走了。“出来玩一定要跟紧大人!说了多少次不许跑不许跑……”
训骂声渐行渐远,许笑笑看着池子里浮氽的签卡,满脸失望,“我都没看到你那上面的内容呢,诶……要不我们再去取一张吧。”
“真就那么好奇啊?”
“好不容易来一趟嘛……对了,那你还记得上面是怎么写的吗?”
温淮安的笑里出现一瞬微不可查的变化,淡淡道:“不记得了。”
“啊……”
因为许笑笑的时间不宽裕,远一点的景点都去不了,于是两人出了观善寺,就在附近的老城区逛起来。
一路上有许多小吃店,拉条子、焖饼、烧烤之类的店招牌无处不在。许笑笑说你想吃什么,今天我买单,陪吃陪玩一条龙服务。她一边说着,一边往手上哈气,心想这鬼天气也太冷了吧,手指头都快冻掉了。
“你手套呢?”温淮安突然问。
“诶?”许笑笑这才反应过来,“哎呀,我放在取签的台子上了。”
两人已经走了老远的路,再回寺庙拿是不可能了。
温淮安看向许笑笑身侧,她身上羽绒服的样式利索简洁,腰间连个口袋都没有。
“那……”
他看着她,眸光里分明有情绪的波动,而后抬起了手,“我牵着你吧。或者……放我口袋里。”
手掌被对方包裹起来的瞬间,许笑笑整个人像被电流穿过,她僵在原地,心脏重重跳了一记。
上次在超市,他牵的是她的手腕,而这次,却是掌心与掌心的贴合。
她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受到,男人温热干燥的手掌所带来的最细微、最深刻,又最让人无所遁形的奇妙体悟。
她红了脸,一直红到耳根,用近乎呢喃的声音说:“嗯,好啊。”
温淮安牵着她,将两人的手一同放进了自己羽绒服的口袋里。
“一会儿路上如果有卖手套的,就买一双。”
“嗯,好啊。”
许笑笑突然变得词穷,除了“嗯,好啊” 似乎就不会说别的了。
两人走在一起,掌心贴着,手腕挨着,肩与肩摩。擦着,比任何时候都要靠的近。他们漫步在老城区,像一对真正的情侣。
他问她,拍戏累吗?她说累呀,天天吃沙,连头发里都是沙子,但人是充实的。
他又问她,会有危险吗?她说没有,上次受伤就是个意外。
再然后。
她问他,当医生辛苦吗?他说绝大多数医生都是辛苦的。
她又问,那你呢?他说偶尔吧。
渐渐地,许笑笑的手不冷了,非但不冷,她体内血液正在飞速涌动,以至于她的思绪完全罢工,只任由感觉纵横驰骋。
原来,和喜欢的人牵手,就是这样的感觉呀。
她希望时间就凝固在这一刻,或者……卖手套的今天全都不出摊。
两人走了一会儿,还是遇见了卖手套的,温淮安挑了双羊皮加绒款的,问许笑笑喜不喜欢,她点点头,说喜欢,他就去付钱了,这次,她没抢着买单。
温淮安让老板剪下手套上的吊牌,然后给许笑笑戴上,又问,暖和吗?她还没说话,年轻老板娘先开了口:“呀,你男朋友好细心啊!有福气咯小姑娘!”
许笑笑的脸又红了,好在戴着口罩可以挡一挡,否则看起来一定像个大桃子。
两人出了店铺,隐隐听见有唱戏的声音,前头还围了一圈人,走近一看,原来是陇剧表演。两人都觉着新鲜,站在人群里看了好一会儿。
温淮安问许笑笑听得懂吗?她缓缓摇头,说听不太懂。
但懂不懂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台上台下,戏如人生,人生似戏,无非都是爱恨情仇,生生死死罢了。
她偷瞄了眼那张近乎完美的侧颜,偷偷笑了。
她希望自己余生的故事,余生里所有的喜怒哀乐,得失荣枯,所有精彩的,平凡的,美好的,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有他的参与。
过了晌午,许笑笑要赶回剧组了,先前的兴奋劲儿褪了大半,温淮安看出她情绪的变化,逗她开心:“看来是想家了。”
“嗯。”
“要么……跟我回上海?”
许笑笑噗呲一声笑出来,“那巨额赔偿,我可赔不起。”
言下之意就是,我也想跟你走,就是交不起赔偿金呀。
她看着手上新买的手套,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低声道:“温医生,不好意思啊,你大老远的过来,我却只能抽出这么点时间。”
静了一会儿。
“那,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这里的戏拍完,剧组就要赶到海南取景了,所以,回去还有一段时间吧……”
阳光徐徐西移,照在身上再无热度,温淮安眼里的笑却依旧温暖。他说不早了,送你回酒店吧。
许笑笑点点头,心绪有些涣散。
回到酒店时,剧组的司机已经候着了。
风更大了,温度又降了些,许笑笑扯下口罩,扬起唇角,“温医生,明天送不了你,先祝你一路顺风了,到了记得给我发信息哦。”
“好。”
“那我……上车了。”
“去吧。”
许笑笑转身,走了两步,又转头挥挥手,这才上了车。
车门在关上的那一刹,她脸上的笑慢慢垮下来。身上所有的气力,似乎都在转身的那个瞬间耗尽,她一句话都不想说,靠在车身上,大脑成了混沌一片。
她很明确自己的心思,那他呢?
他,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吧。
要不然,他为何不远千里,就为了这短短数小时的相聚。
要不然,他为何愿意牵着她的手。
倏然,那件久远的、微小的,却非同寻常的事,像冲破天际的一道光,再次萦绕心头。许笑笑想起某个清晨,唇角又弯了起来。
那个创口贴,是他贴上去的吧。
车已开出老远,许笑笑回过头,从后车窗望出去。极目所见,皆是模糊身影,她缓缓转身,心头有什么萎落下去,却又有东西发了芽。
。……
次日清早,一架飞往上海的飞机划破天际,在苍穹里拖出一道长长的尾巴。
云层聚了又散,散了又合,世间万物都在按轨就范,一切人事仿佛生来如此,本该如此,注定如此。
然而这架飞机起飞不久,一则来自NASA的报道,登上了今日新闻。
第26章
报道称,NASA近日在银河系的边缘,发现了一枚亮度超常的星体,但此星体于昨日零时消失于观测系统。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则新闻不过是茫茫数亿条讯息中的一个。没人在意这条不起眼的报道,每天有那么多的娱乐事件都看不完,这个来了又走了的“星体”根本不值一提。
机舱里,飞机突然剧烈抖动了下,不一会儿,广播里发出了飞行提示:“各位旅客,我们的飞机因为受到航路气流的影响,有较为明显的颠簸。请您坐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洗手间将暂停使用,谢谢您的配合。”
有乘客拍着胸口说:“这已经是在平流层了吧,怎么还抖的这么厉害啊?”
很快又有孩童哭闹起来,“妈妈我怕——”
机舱里突然变得格外安静,而这一刻,以机身为垂直坐标,位于它数万公里的某个空间里,有个光点闪了闪,很快又暗了。
某个靠窗的位置,温淮安正了正肩,又重新闭上了眼。
这趟航班让他坐的很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与气流无关,也并非颠簸的影响。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有些心悸,心慌,整个人甚至有种虚空感,所知所感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实体的依托,却又以另一形式钳制着他。
直到下了飞机,从舷梯下来的那一瞬,风从开阔空旷的停机坪吹来,猛地打在身上,那感觉才消解不少。
回家的路上,他给许笑笑发了条微信,说已抵达。他又将对话框向下拉,看到两人过往的聊天记录,端正又清冷的面孔,浮现出少有的温柔。
温淮安到家时稍感疲乏,他没行李,将手机随手放到茶几上,人抵着沙发坐下来。黑猫见他回来,在他脚边绕圈轻蹭,又安静的趴了下来。
手机震动了下,他猜想是许笑笑回复的信息,抬手去拿——
抬手去拿——
温淮安整个人惊了一记,抬起的手定格在了半空中。
一阵惊恐从他头顶一路掠下,到脊背、脚底,最后又从那双琥珀般的瞳仁里涌出来。
再试一次。
可即便再试一次,他的手还是穿过手机,穿过茶几面,成了一个虚无的存在。
脚边,黑猫打着哈欠伸展了下前爪,从地毯上起身,又从他脚上踩过,最后穿过他的腿,回到了阳台。
温淮安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下,四年前的惊骇再次攫取了他。
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静谧的房间将嗡鸣声放大,一同放大的,还有即将到来的未知。
另一边。
许笑笑有些纳闷,那人已经下飞机了怎么不回消息呢?
“笑笑姐,到你了。”
“哦,来了。”
她将手机交给喵喵,一边默念台词,一边往摄像机前走去。
月亮早已升起,像个洁白的圆盘悬于夜空。大漠的星空十分漂亮,却也倍感苍凉。这晚是跨年夜,过了十二点,就是新的一年。
许笑笑觉得有些遗憾,因为她想和温医生一起跨年。
在这磅礴寥廓的大漠星河下跨年。
“卡!笑笑,刚刚的眼神不对!”
“啊,不好意思,再来一遍。”
许笑笑分心了。她深呼吸,试图重新调整好状态,却总找不到感觉。
。……
到了一月底,敦煌所有的戏份全部完工,剧组开始最后的收尾工作。许笑笑这天刚回酒店,就接到了甘菊的电话。
电话接通,那头啜泣的声音一下传来,将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你别哭啊,发生什么了?”
“笑笑……我的脸……看着是不是很怪?”
“啊?”
“我……我被网暴了……还……还有一个厂家要退签……”
甘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自打做了主播后,她终于人气渐长。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人气为她带来流量的同时,她又被这股力量反噬了。
网友说她带货不做作,说话接地气,唯一的问题就是一张脸显得有些假。尤其是鼻子,看起来像阿凡达,弹幕里都劝她千万别再整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