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天,他拿着一把枪对准程成的脑袋,威胁她:“程取,你要是敢去种芯片,我就一枪打死你弟弟。”
声音冰冷,并不是对她全无了炙热的爱意,而是想要用这种坚决的态度来拨正她倾斜的观念。种植芯片的恶果,若说别人不知道是有可能的,可她程取一定是知道的啊。因为顾压星就曾中了这饱腹芯片的陷阱,差点死在了她的身边。
可是大概人类的骨子里就都带着一点贱的基因,听别人的劝导,看别人的恶果,都不能打消自己去重蹈一遍覆辙的念头。只有自己亲自试过了,才能够明白别人的好言相劝有多么诚恳善良。
只是,那时的小取还不明白。顾压星那对准了程成的枪头并没有让她替程成的安危而担忧,倒是举一反三地想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既然连她弟弟的脑袋都能无情地指着,谁知会不会有一天,这一枪会射中她的头。
于是,这个从没有走出过江北域41号区的曾经的笑女,就此离开了江北域41号区。远走他乡,不留音信。
起初,顾压星还在环都域等地零星地得到过一些关于小取的线索,但久而久之,小取这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不见了。
那时刚刚懂了点事的程成,短短几天内,先是被姐夫用枪指了脑袋,又历经了姐姐的失踪。他当然有理由怀疑,是顾压星逼走了他的姐姐,甚至是杀了她。他也当然不会知道,那天顾压星的那把枪里,压根就没有装上子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经历了一次情人的离开,顾压星没有勇气经历下一次。
今天他们在首都,明天,就能到燕城。
当时清梦坐上他的顺风车时,他们说好的是,他捎着清梦一路到燕城,然后清梦去寻她的吱吱姐,他回江北域。该有的缘分都在这江北域到燕城的几天路程之中,燕城一到,缘分也该就此幻灭。一别两宽,甚至管不了彼此第二天是否还各自安好。
可当时又岂会料到,他会跟这个小姑娘一路上会发生这么多古怪的事,遇到这么多别样的人。
若是一路顺顺利利地抵达燕城,他估计也不会产生带她回家的心思。
他有了坚定的心意,并打算为此执行。明天,就是做出抉择的时候。他没有办法再把这件事的选择权交给明天的他们了。上次虽说定了要一道回江北域,但是现在,他要清梦一锤定音,把一切敲定。
她若摇头,明天便是分别的日子。人生漫漫,将来各自都会遇见别人。
她若点头,那就是把一根钢筋穿进了两个人的身体。自此后,除非鲜血淋漓,不然再不可能分离。
所以顾压星这个夜晚,确实有些疯癫。
清梦到底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被顾压星转身压在床上时,全然一副懵懂而震惊的样子。
“想想明白,要跟着我的话,就得跟我这么近。”
他双手控制住她的手臂,半身压住她,将她禁锢在自己和柔软的床之间。
几乎是贴着清梦的脸在说话。他离她的耳朵近极了,用只有她能够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字地说:“甚至,还会更近。”
同时,顾压星也在缜密地感受着身下人的反应,体会她的态度。
清梦的眼泪很不争气地被他吓了出来。
倒也不是因为恐惧和惶恐,这眼泪中有大半都是因为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力道实在太大,把她吓了一大跳。谁会想到,自己就是挠了个头,竟然会突然被袭击呢!
顾压星知道她哭了。
心里叹了口气。
罢了,原来不是一路人。
最后再占点便宜,他缓缓地亲上了她的眼睛,湿润,而又美丽的眼睛。感受着她的哭泣,享受着最后一夜的温存。
然后他松开了紧握住的她的手腕。
清梦双手解放,感觉手腕被他握得生疼。
“星哥,有点痛。”她泪眼婆娑地说。
顾压星双手撑了撑床,站回了床边。清梦也坐了起来。
他便说:“下次不会了。”
没有下一次了,明天就要分开了。
语气中难免带着点失望。
清梦忽然想起了有一回,顾压星捏了她的脸。那次,他下手没什么分寸,手指一屈,也是把她捏得生疼。
她便捏了回去。她说痛,他也是说下次不会了。
可是这回,他却又这么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还说下次不会了!这人说话真没什么信用。
她擦掉了眼周的泪水。
从来没有人教过清梦在被人伤害时要怎么反击,因为从来没有人想过清梦有朝一日会走出01号区一个小小的笑女院子,然后遇到顾压星。
她能想到的对付别人的反击方法多数都很幼稚,但她的内心给这些办法的不幼稚程度排了个序,列在榜首的那条最高明策略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有人打掉了我的牙,我就打回去,打掉他的牙。
有人弄瞎了我的眼,我也要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同样弄瞎他。
她哪里会晓得有无聊的人会给这种好主意取了“同态复仇”这样高大上的名字。当她执行同态复仇的时候,根本连“复仇”两个字都还不会写呢。
当然,清梦看来,顾压星的行径绝对没有打掉牙或者弄瞎眼这么恶劣。他刚才做的事,在她的心里顶多算没掌握好下手分寸的玩闹。她不是不能接受这种程度的打闹,甚至,她的内心和荷尔蒙正在鼓励她这么做。
有些事情真的不需要人教,人自称是灵长类,到底还是动物,是兽。哪怕进化得再完善,原始的本能是写在骨髓里的。清梦也上前,用了平生从未使出过的大力气,把抓着顾压星的手腕,把他压在了对面的那张床上。
和他刚才紧紧地压住她时,动作一模一样。
但凡顾压星有丁点防备,也不可能就这样被她推倒。清梦出他意料地扑了上来,那动作已经不再是猫儿了,倒是一只刚刚睡醒的母老虎。
他不知道,就在刚刚,就在清梦贴住他的一刹那,她的脑海里产生了多么精彩的变化。
兽的本能一激发,就瞬间想明白了很多很多的事。星哥贴她的嘴唇做什么,星哥为什么要捏疼她,在她扑上来的一刻,统统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样,她想。
学着顾压星刚才的样子,她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星哥,我说过的,愿意跟你去你的41号区。我说过愿意的,你别老是忘记。”
顾压星耳廓微痒。
心里更痒。
这么看来,原来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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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只能写到这里,剩下的自己联想吧。ps:顾压星可不是什么好人,哈哈哈
第93章 第093秒
中历42年辛亥年的一个夏夜,普普通通的日子,被百十年后的人们写进了历史书里。
这个夏夜,便是清梦把顾压星扑在床上的今夜。
曾经有很多人预言过这一天的到来,有着先见之明的人也曾给身边人发出过预警。
在顾压星离开江北域前,东梁就曾提醒他,如果要路过首都,要是首都有什么异动,例如造反,千万不要参与其中。甚至为了以防万一,东梁也给顾压星塞了一把武器。
东梁是个颇有远见的人,他在当今的世道中活着,看着城里一天比一天富,安置区一天比一天穷,看着城佬们酒池肉林的同时还有大批的人因缺乏食物而死于非命,他知道,国度迟早要乱。而且这乱,要么会从权利最集中的首都开始,要么会从最繁华富裕的沪城开始。如若不乱,很多人就活不下去。
粗子们为了自己和下一代的生存,必然会揭竿而起,打破安置区被城市的阴影笼罩下的长夜。
但是东梁想错了。
这场绵延多年的“乱”开始的地方,并不是遥远的首都,也不是富庶的沪城,而是在江北域。
而且,这“乱”,也并非他曾想的自下而上地发生。
第一枪响起的地方,竟然就在他的身边。
以江北域41号区为首,驻守在江北域的部队在一夜之间突袭了12个拥有地方武装力量的安置区。
在事情发生之前,41号区显得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褚越是个做事踏实勤恳的老实孩子,他知道顾压星不在区里,安保队交给他带领,一刻都不敢懈怠。晚上带着人在区里面巡逻,一副精神矍铄的样子。
程成正在黑市跟洪冷打牌,嘴里叼着一根烟,吐出的烟雾萦绕在牌桌上,把他美艳的脸衬出了一丝飘渺的仙气。好看的人连做俗事都格外养眼,洪冷的情妇虽然倚偎在洪冷身边,那眼睛可是一直瞟向对面坐着的程成。
看着程成一手拿牌一手拿烟的样子,愣是看得心花怒放,恨不得直接略过洪冷,坐到他身边去。
牌局即将以程成的胜利而结束,忽然从门外冲进来的女人却一下子改变了牌桌的格局。那是刚从娘家赶回41号区的洪冷老婆,一早在外面听见这小妖精的媚笑,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开房门,把牌桌给掀了。
洪冷老婆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洪冷也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今天带着小情妇来这里打牌,本是挑中老婆还没回家的日子,想要好好玩一局,也当缓和一下自己和小成哥之间,因为顾压星抢单子而结下的梁子。
谁知竟被老婆抓包。完了,洪冷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以免又被老婆打得破相。
程成则是“哟”了一声,把手上的牌一扔,站在一旁看戏。他对于洪冷常被老婆打这事早有耳闻,没想到竟然有幸亲眼见着这一幕。
洪冷老婆的巴掌一个劲儿地往他脸上扇,边上那个女人凑上来劝架,被他老婆一把推开。
“滚,我打我老子,关你屁事,死开。”洪夫人大有与洪冷不死不休的意思。她也是江北域人,娘家在另一个安置区,爹娘也是做生意的。在她的方言体系中,“老子”一词是用来称呼丈夫的。
洪冷就这样乖乖挨打,完全没有什么反抗的心。
屋里一下子闹作一团,吵闹地如同数犬齐吠。
程成却听见,外头像是也有着什么动静。
他走出门去一看,发觉41号区里竟然着起了火。火源还不止一处,至少有三四个地方同时显现出火光,并响起尖叫声。
黑市值夜的看门仔匆匆赶来,一边狂奔,一边喊着:“洪哥,有人来杀人放火了!”
程成拦住他,问他怎么回事。看门仔指着黑市以外的方向,气喘吁吁地说道:“有群拿着枪的人,在区里面随便开枪,见人就杀!”
看门仔已经又跑走了,他试图跑到洪冷的家中去通知洪冷,并不知道洪冷就在程成身边的这小房子里挨老婆的揍。
东梁从睡梦中惊醒,听见有人在拍他的房门。
“东梁叔,救命,救命!”
不止一个人正在他门外求救,企图让这个昔日的老大挽救41号区于水火。
当东梁开门,听见区中四处响起的枪声和尖叫声时,他知道自己收集了数年的那些堆了一整个仓库的武器也要派上用场了。
这是一场由上而下发起的屠杀。
表面上是上面为了清理地方的武装力量而采取的暴力行动,实则是为了消灭这些拖累国度财政的贫困人口而迈出的第一步。
江北域41号区,不幸地称为了第一个活靶子。
这一夜过后,江北域有11个安置区从此消失。没有一个幸存者还能活着喘气,整个区被大火屠戮殆尽。此后,这11个安置区便如同从未存在过。因为所有见证了这场屠杀的人都已经灭绝,明日的黎明之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些地方发生了什么。
阴谋阳谋,血腥残忍,都会被大火烧成灰烬。
但可惜,这一夜,江北域有12个安置区同时受到了攻击。
唯一有了幸存者的地方,是江北域41号区。
几十年后的历史书上没有记录下具体的名字,只说“几位地方武装的首领”带领着区内的武装力量进行了英勇地抵抗。
41号区发生的事,没有图像的记载,只有存活下来的人们脑子里刻下的一些画面。
沸腾的血,被火光映亮的天,灰烬,硝烟。
褚越在弹雨中穿行,抢回中枪倒地的安保队队员。
程成从东梁的仓库里拖出最重型的武器,在东梁的指导下对着来袭者疯狂迎击。
黑市的洪冷满脸是血地从自己老婆的手中逃脱,又被门外的枪声吓得躲到了地窖里。
安保队平时训练的那点功夫本事都在拳脚上,面对武器比他们先进一万倍的人,他们只能小心躲避又近身搏斗,竟也在安置区复杂的巷道里转变了败势。
死去的人和正在面对死亡的人们,其实并不明白这些操着枪见人就杀的杀人狂魔是谁,不知道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他们多数都是在深夜被嘈杂的声音惊醒,然后四散逃窜,然后走投无路,然后抱团试图反击。
或许是当局者的自信惹的祸,下令灭了这12个安置区的人,并没有想到安置区的粗子们会拥有反击的能力。他只给每个区派去了少量的士兵,配发了少量的装备,毕竟在他的心目中,不堪一击的安置区和粗子们,不配他投入太多的兵力和钱财。
子弹和火,就可以消灭他们。
死亡当然是这个夜晚的主旋律,但在血色和夜色之间,总闪烁着生命的光芒。
洪冷的老婆打开了地窖的门,在安置区中奔跑,寻找落单的粗子们躲入其中。
她救了七个人,自己却被一枪打穿了肩膀。
原本这一枪即将打在洪冷的情妇的身上,她的一个飞扑以命换命,给另一个年轻的女人活下去的可能。
东梁让褚越把安保队员都集中起来,有条不紊地安排战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以前教给安保队的一些枪法总算也能在此时用上,尽管从前的他们都只是用了模型枪练手。
东梁退役多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回到这种熟悉的巷战战场。在这种地方作战,从特种部队退下来的他可是老熟悉了。
在部队进入41号区的88分钟后,指挥官向上级报道无法完成任务,请求支援。
但是大受挫折的士兵们,等来的第一波援兵却不是自己人。
所以说,这确实是一个疯狂的夜晚。
顾压星疯了,清梦疯了,东梁疯了,程成疯了,士兵们疯了,粗子们也疯了。
赶来救援41号区的,并不是上级部队,而是一群穿着黑衣的人。
比起枪,这群黑衣人的武器显然要更加先进。夜视仪和红外热像瞄准镜让他们在夜晚也能够精准地攻击,而从来高效的攻击手段更让他们掌握了战场的局面。
“41号区的同胞们,我们是来支援你们的。请你们立刻寻找最近的掩护物进行躲避,我们将为你们击退入侵者。”
显而易见,41号区吱吱呀呀的中央广播已经被这些自称是“援军”的来客占领。上一批持枪闯入的人还没走,新的一批武器更先进的黑衣人又涌了进来。
“操!什么情况!”程成一瓢瓢地给自己手头的重型武器泼水降温,又一边破口大骂。褚越朝他大喊:“小成哥,黑衣服的人在打那群当兵的,你火别往他们身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