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儿,我就想,等我长大了去南方,坐在甘蔗地里,狠狠的吃一捆,就像我们小孩子坐在收完玉米、高梁的桔杆上,去了梢、去了根儿,像嚼甘蔗那样嚼玉米、高梁桔杆。那汁儿虽然不如甘蔗,却也足以让我们这些小孩子们大饱口福了。
冬天的周日,是我忙碌的一天。白天拾两筐柴,还要在天没亮之前,去离家五里路附近的一个火车小站,捡拾火车头扔掉的烧完的废煤灰渣。
因为里面有很多小小的,如枣核、大大的如桃核的未烧完的煤渣。
放了寒假,拾柴捡煤,是一年里必须干的活,就是下雪也一样去干。
冬天的西北风大刮小刮天天刮,那时的冬天来的很早、也很冷。没几个孩子会在最冷的五点左右起床捡煤渣。
开始我是跟着哥哥去,因为冬天的早晨七点之前天太黑,越早天越黑。不过,车站那里的路灯是很亮的。
借着灯光,五点一过,那烧煤的火车头会准时的进站,往炉堂里放水,浇透那带着红火儿的煤灰渣,火车司机把这些废灰渣缷掉倒在火车道外的一个大坑里。
我和哥哥还有早来的几个邻家孩子,赶紧抢拾大块如桃核的煤渣。
这种煤渣,一筐能顶两筐煤球用,可好使了,每年我家都烧我们拾的煤渣,这也是我家从来不买煤球的原因。
拾柴捡煤也没影响我学习的成绩。这让小米儿和玫玫很不屑。
在奶奶六十六大寿的日子,一大家子几十个人,围在院子的三张大桌子上吃寿面。这是这些年来,我第一次与这么多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族人在一起吃饭。
席间,玫玫和小米儿给奶奶拜寿,小米儿说:“祝福奶奶福如东海。”
玫玫随后紧接着说:“我祝福老太太寿比南山!”
“哎哟,我的俩宝贝小人精,别看差着辈,跟一对人精一样。”
奶奶笑眯眯的说,三婶、二姑、三婆和堂嫂都附和着奶奶,说这俩俊闺女,爱死个人儿。“哈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嘻。”人们说着笑着,奉承着彼此。
三婶和堂嫂、二姑三婆又说:",你三伯不说吗,有一回你三伯跟会计、保管三个人给生产队卖西红柿,就这丑丫,围着柿子筐转悠,馋的流哈喇子,你说那是公家的,要是咱自已的给你来俩吃,就这么个馋闺女,还这么丑,把你三伯气的,嫌臊的慌,把她赶走的。哟,就这样儿的,长大了谁娶呀!嘻嘻、哈哈。
她们故意说给妈妈听,妈妈只顾照顾着两个妹妹吃面,两个哥哥和爸爸堂哥堂弟在一个桌上,大人们喝酒,男孩子们吃菜。
我挨着妈妈坐着,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与这么多人在一起吃饭,还是觉得自已长得不如小米儿和玫玫漂亮,我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大家,也不感说话。当然,也没人理我,仿佛我根本就不存在。
“丑丫,吃面呀,别傻坐着。”三婶递过来一碗面,放在我面前。我说了声谢谢三婶,端起面来就吃。
这是一碗泡的很早有点凉的面条,我仍然吃的很香。啪,端着面条的碗掉到了地上。
是玫玫和小米儿打逗着从我身后跑过,小米儿撞了我一下,手一滑碗摔了。
“你这个不省事儿的东西!”
话音未落,啪、啪,两个耳光打了过来。
是妈妈生气的对我又打又骂。
三婶、堂嫂看看我又看看妈,堂嫂说:“丫呀,你什么时候能让人省心呀?”
说着就动手收拾我摔掉的碗筷,三婶一边用㿫箕收地上的面条,一边唉声叹气的说:“你这孩子,干不出露脸的事儿来。”
大姑、二姑同时喊道:“快让丑丫走,别在这惹奶奶生气了!”
爷爷走过来,看看我,指着我的头说:“没出息的东西!”你连小米儿和玫玫一角也没有,要饭的德行!"
“您老这是怎么说话,丫丫不就是摔了个碗吗?至于这样说我的丫丫吗!”
"小孩子摔个碗太正常了,您忘了,碎碎平安,(岁岁平安)懂吗!
奶奶不说话,抄起手里的捌杖朝爸爸打了过来,情急之下,我一把挡住捌杖,并夺了过来。
奶奶的捌杖被我一拽,差点连奶奶拽倒,三个姑姑跑过来,对着我和爸爸又踢又打,哭声,喊声一片,爸爸抱起我就跑出了奶奶家。
我的头不知被谁打破了,爸爸抱着我去了村里的卫生所。爸爸的脸上,也有几个血印子,应该是姑姑们打的。
我在家休息了两天,爸爸也要去工地了。临走,他对我说:「丫丫,别自己一个人出去,捡柴捡煤的和哥哥们去,有人找茬欺负你,你别跟人家打,吃点亏,吃亏的常在」。
“爸爸,爷爷和奶奶还有姑姑他们,和咱们是一家人吗?”
我茫然的问爸爸,爸爸望着远方,没有回答。
第8章 我本坚强
爸爸又去工地了,不知道他哪天才回家。
我除了上学,拾柴捡煤打青草,拾秋,捡破烂,总之,只要能做饭当柴烧的,能卖钱的,能当菜吃的东西我都往家拾。
拾煤捡柴就不说了,那是家里每天必用的。捎带着破玻璃、烂铁,废塑料,铁路工厂的油棉沙,建筑工地上的水泥纸袋等等,都能被废品收购站收购换钱。
虽然,碎玻璃一分钱一斤,废铁一分钱一斤。但是,日久天长,每一个月,我和哥哥们捡拾的破烂废品,都能卖五块六块的补贴家用。
一个暑假,我和两个哥哥可以打青草,晒干再卖给生产队喂牲口,一个假期,我们能晒一千五百斤干草,遇上草贵能卖五分钱一斤,也有三分钱一斤的时候。
这钱,妈妈会留到过年,给我们买新衣服做新鞋子,买好吃的,虽然穷,我家的新年在妈妈爸爸的操持下,总是过得红红火火。
虽然奶奶不看我的两个妹妹,妈妈没法去生产队赚工分。
但是,我们勤劳,养羊,拾柴、捡煤、卖干草,我家的日子还可以过。
可我的婶子、大娘却嫉妒、笑话我们,我的爷爷奶奶并不待见我们。
那天,我背了一筐青草,实在是太渴了,离家还有段距离,正好路过爷爷家,我放下背筐去爷爷家喝水。
爷爷在厅屋的地上铺一块凉席,奶奶和小米儿正在乘凉午睡。
“爷爷,我喝口水。”
爷爷抬头,一看是我来了,听我说要口凉水喝,瞪了我一眼说:“家里喝去呗!”
奶奶和小米儿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假睡。反正,理都没理我,我一听爷爷这样说话,没喝水,扭头出去,背上那筺青草回家了。那是暑假三伏天的中午。
我后来长大了总在想这个让我永远也忘不了的镜头。自己的亲孙女,三伏天的中午,打草回家路过奶奶家,进去想要喝口凉水,你的另一个孙女在屋里乘凉睡午觉,都是孙女,你这当爷爷的不心疼吗?喝口凉水你都不愿意给,你不是亲爷爷,这大热天的给口凉水不可以吗?
从此,一直到爷爷、奶奶过世,我没叫过一声爷爷、奶奶。
因为,真的叫不出口。
本来,一年我也不会去爷爷家一次,一分钱、一块糖我没吃过爷爷奶奶的。
转眼又是一年春天,桃红柳绿,清风暖阳。
那天是周日,哥哥有事,我负责去废品收购站卖废品。
一辆自行车,驮个大竹筐,盛了废铜烂铁,去离家八里地的废品站卖废品。
和邻居两个女孩一个男孩,推着车子,在春天的阳光里,我们一路上有说有笑,并不觉得累。
卖完废品回家,好巧,碰上了七十岁的爷爷,用木质的小推车推着废品和小米儿,也来卖废品。
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就结伴而回。
中途路过一个镇子,小米儿就说要吃八件点心。
爷爷就停下车和小米儿去了糕点店。
另两个女孩,每人买了两块糖。我刚好卖废品卖了四元整,一分没舍得花,就帮他们看车。
小米儿和爷爷拿着两包八件点心从店里出来,一包放在一个筐里,用件衣服盖上,一包小米儿坚持在路边吃,说饿了。
我们就又等着,等着大家一起走。
那两个女孩偷偷问我:“丫丫,那是你亲爷爷吗?”
我点点头,并不回答。
小米一边吃糕点,还带了瓶水喝。同来的一个女孩说:“小米儿,你爷爷真胜着(宠着的意思)你呀!连水都给你带着。有爷爷真好!”
听到女孩这样说,爷爷不知有何想法。反正,他看看我,又看看小米儿,对我说:“你也吃块八件吗?”
“不吃,我不饿!”
我大声的说完,扭头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
其实,十三岁的我,并未吃过八件糕点,连见都没见过。
后来,我经常背着柳条筐,拾柴、打草,也经常碰到爷爷和小米儿,有时还有玫玫去市里,我有两个姑姑住市里,他们去走亲戚。
那个深秋的傍晚,我拾煤渣从铁路那边回家,和我一块拾煤渣的女孩儿对我说,快看,你爷爷刚下火车。只见爷爷背个书包,挎个篮子,里面是一篮子苹果。
女孩说,咱们放下背筐歇会儿,等你爷爷走过来一看你拾了一筐煤渣,准奖给你一个苹果。
我和她打赌,我说:“我们谁都不认识谁,连话都不说,还给我个苹果,可能吗?”
和女孩儿说着话,爷爷已经到了我们跟前。他肯定又是从姑姑家回来,我故意看向别处,和女孩儿说着无关痛痒的废话。
爷爷从我们身边走过,一篮子苹果的香味好好闻呀!
那个女孩儿惊讶的说:“真不理你呀?还以为你说着玩儿呢!这要是我爷爷,不但给我苹果吃,还会把这筐煤渣背在肩上。”
我心想,谁说不是呢?哪个长辈不疼爱自己的孙辈?况且,还是一个比男孩子还能干的女孩子。
那年参加高考的大哥考上了大专,妈妈和爸爸商量,邀请族人们来喝酒庆祝一下。
时间定在后天。
爸爸找了村里做饭的大师傅,又张罗着杀鸡、买肉,一派喜庆。
一大早大师傅就来我家了,爸爸和妈妈己经生好了两个大火炉,专门为大师傅炒菜炖肉用的。
一会儿,族人们陆续的都来了,我自从奶奶过寿,便没再和族里人一起吃过饭。
今天,是我家请客,我一边帮着忙里忙外,一边和叔、伯、哥、嫂,三姑、四婆的打着招呼。
三婶带着怪声对人们说:「哟,大伙看哈,这丑丫出息的会主动说话了,嘻嘻」!
"是呀,堂嫂也嘻哈的附和着。这三婶和堂嫂只要聚在一起,不是说说这家新闻,就是讲讲那家的丑事儿,谁家发生点什么事,她们俩总是第一时间知道。然后,像小广播一样,快速传播出去。
奶奶和爷爷没来,意思是因为我不搭理他们,所以不来。
大哥和妈妈爸爸三口儿去叫爷爷和奶奶来喝喜酒,请了三趟总算来了。
大哥不让我往桌上端炒好的一道道菜,只让我陪大师傅刷锅、洗碗、择菜,省了与奶奶、爷爷见面尴尬。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为了大哥这档子喜事,不露面就尽量不露面。反正,我也不想搭理他们。
大家把酒喝到快结束的时候,准备吃面了,我端着一盆刚煮好的面条往院里的桌子上放。此时,三年前在奶奶家给奶奶做寿我吃面摔碗的一幕又重演了!
又是小米儿和玫玫追着打斗,又是玫玫追着小米儿,见到我端着一盆热面过来,玫玫一推小米儿,小米连锁反应的推了我一下,一盆热面摔在地上,事情来的太突然,推了我个措手不及!
诚心!故意!报复!找乐!找茬!添赌!
我忍住气,赶紧收拾,妈妈举起手又要打我,我瞪着不知真相的妈妈,妈妈最终还是放下手,生气的咬着牙,杵了杵我的头:“你呀,你呀,真罢了啊,真罢了!”
小米儿和玫玫不但不认错,两个人嘻笑着又跑到奶奶跟前卖萌耍呆去了!
大哥从人群里走出来,抡起大手就打,被爸爸抓住制止了。
第9章 判逆倔强
大哥狠狠的瞪着我,似乎要一口吃了我才解恨。
爸爸对我说:"丫丫,快收拾收拾吧。然后,又告诉大师傅再煮一盆面条。
我知道爸爸的意思,他不想今天这喜庆的日子有不愉快发生。
我也相信爸爸目睹了事情的经过,我更相信爸爸也想起了三年前奶奶做寿,我摔碗又挨打的往事。
而今天,无论如何,不能重复昨天的故事,不能让三婶堂嫂、小米儿玫玫她们的阴谋得逞!
此时,装傻,息事宁人是最好的选择。
族人们终于吃饱喝足,满心欢喜的走了。
给大师傅一个受累的喜包,又拿了点剩下的鱼和肉,大师傅也高高兴兴的回了家。
人们吃喝完毕走人,剩下的残羹剩饭一片狼藉。收拾刷洗这些非我莫属。
爸爸、妈妈和大哥在屋里商量着大哥入学住校、以及查看族人们给的喜钱,写个礼单日后谁家有事再给回过去。
大哥去上大学的头一天,妈妈和爸爸给大哥准备好了生活用品和学费,明天一早出发,走五里路,去火车站坐火车到市里,再转车到北京上学。
晚上,有些族人们又来串门,和大哥说说话,说这一走就是半年见不了面。小米儿和玫玫随她们的妈妈们也来了。
小米儿拿出一条男生用的格子手帕,蓝色的,送给大哥做纪念。
玫玫拿出一块白猫香皂,说叔叔上大学别忘了小侄女。
大家都高兴的夸这两个精灵会说话、会办事。
两个精灵的妈妈更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三婶说:“大哥,到了北京有稀罕的东西别忘了给俩孩子捎点。”
“唉,忘不了三婶,有稀罕的西都不给捎也给这俩精灵捎。”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人们说着、笑着,小孩子们跳着、闹着。这喜庆仿佛和我没关系。
本来大哥从小就讨厌我,我有做多好他看不见,大家都喜欢的小米儿和玫玫,大哥也喜欢。
我懂大哥的意思,谁不想有个精神伶俐的,人见人爱的小妹妹呢?
可是,考上大学的大哥,爸、妈给了我这副容貌,我又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