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思索一番，问道：“如果你当时的钱没有给父母，而是捏在自己的手上，或许你已经有一笔不小的积蓄了。是你自己将自己的钱交出去的，不是吗？”
“不，不是的，当时我们所有打工人的钱都是给父母的。”
“为什么？”
为什么？
老太太一直怔愣了，为什么？
这老头问话很好笑，这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做，她跟着做，这是正常的，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让我想想，你是不是认为，既然他们做了，你做就是应该的，他们怎么来，你就跟着怎么来？
但他们就一定是对的吗？我记得有个很好玩的事情，在我们村子里，有一年有几个人生癌死了，他们说是吃了板栗的原因。
所以那一年，全村的人都不敢吃板栗，就怕生癌，自然我们家也不例外。
这个现在想来是个笑话，但在当时，所有人都害怕，每一个人都丢了家里的板栗。
这就是跟着大部分人做的事情，任何事情，我们要理智对待，而不是一味人家怎么样，你就怎么样。
你当年去温市打工，在某一层面来说，已经脱离了家中的束缚，那么你只需带一些生活费给你父母即可，其他的钱留着给你自己存，不至于心中埋怨。
我听你说，你身边的人都给父母的，我想问下，你身边的人是不是很多都成为了自己的嫁妆，所以你才会跟着。”
“你……”老太太一时之间无力反驳。
“我这么猜想是因为你说你以为，但是结果又是那样的，所以你不满。其实将这个事情连贯起来，应该是这样的，你以为会变成你的嫁妆，所以你放心给父母，是因为你身边的人都那么做……
后来你发现你的钱不是你的，而变成你哥的彩礼，你哭闹，你崩溃，都没用。
你其实从不给你读书这件事上，你就看出，你的家庭和别人是不同的，所以你的后面举动，无疑是羊入虎口。
这不能证明什么本该，只能证明你当时判断的错误。老太太，你不能因为当时的判断错误，来证实现在的对错！”
第102章 姐弟纠纷（8）
老太太回忆起当年的事情，心中异常悲愤，或许王建国说得是对的，但暂时她是接受不了的，她低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反正我一个老人家不懂那么多……这些大道理，我不想管，我只是一个没文化的老太太。”
“既然你不懂，子女之间的事情，也不要过多的掺和，造成悲剧。你女儿想告就让她告，这是她的权利，你阻拦什么呢？”
一听到女儿和儿子这事，老太太拎得是门清，扯着嗓子喊：“你这个老头，这是撺掇我女儿告儿子，你什么存心啊你。”
老太太转头对孙艺说：“你傻着做什么，赶紧撤诉啊，你弟弟是你能随便告的吗？”
孙艺盯着自己的母亲，眼眶红了，她曾经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是亲生的，为什么要差别对待，但事实总是让她失望。
儿子几乎拥有了全世界，而女儿则什么都没有，甚至还要不断给儿子做嫁衣。
孙艺的眼泪滚落而下，“妈，难道我就不是你亲生的吗？你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
老太太对孙艺的眼泪视若无睹，“你就帮帮你弟弟这次，你弟弟有钱了会还给你的，这有什么好哭的，我都没怪你不给弟弟买房买车，你就知足吧。”
王建国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个这样的老太太跑到这里搅局，无疑是在一旁冷眼旁观孙烨的杰作。
王建国严肃道：“现在是他们俩的事情，你不要从中掺和，她有权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老太太瞪大眼睛，“权利，什么权利？她是我女儿，她就得听我的，不要跟我讲什么权利不权利的！”
说完之后，老太太一下子坐在地上打滚，雷鸣一般的嗓音：“你今天要是不撤诉，我就在这里不走了！”
众人又是一惊。
王建国看着老太太，心中隐忍着怒火。
孙烨嘻嘻哈哈的，“姐，你看妈都这样了，你就别让妈难做人了！不就200万的事情嘛，你承受得起！你婆家有的是钱，你何苦跟我要那么一点点钱。再者，我们是一家人，别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你弟弟说得对，你作为姐姐就是要听他的！”老太太又发出哭腔，“你要是不从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王建国悄悄联系了门口的保安，让保安直接进来，两个保安一左一右地架起老太太，“老太太，你先到门口冷静一下，等冷静完了再进来。”
老太太怒骂：“我不走，我不走，我说什么都不走！”
“荒唐！这里是你可以乱来的地方吗！”
保安带走了正在吵闹的老太太，王建国看着孙烨，态度极为严肃，“是你喊你妈过来为你助阵的吧？”
孙烨无辜地说：“这事，怎么着我妈都会知道的，我们是一家人，姐姐想告我，我妈肯定要知道啊！”
孙艺骂道：“你个孙子，就知道套路我！”
王建国心思一动，随即说道：“你看你姐的态度不像是会妥协的，要是调解不了，她之后进入诉讼阶段，到时候法官判下来了，就容不得你在这里作祟，我们执行阶段的事情，你可以咨询你的律师，冻结存款，查封房产、车辆，限制高消费、纳失信等等，你与其在这里耍小手段，还不如将这事妥当解决才是真。
即使你让你妈住到法院门口，该执行还是要执行，这事都是要进行的。法院是公平，没有那么多重男轻女，自然也包容不了你的所作所为。”
律师在孙烨的耳边窃窃私语，孙烨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王建国将孙艺带到一旁说：“你相信我们，只要你想做，你肯定能做到。只是如果你将你弟弟纳失信、限高等等，你妈肯定不肯，我刚刚说得状况是比较好的状况，实则她会跑到你们家闹，弄得你们家鸡飞狗跳！你们是一家人，很多事情不能以普通的民间借贷来估量。”
孙艺委屈，“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我和老公的婚姻不好，他在外面有人了，我们俩实际已经是破裂了，他所有的财产都是婚前财产，而我除了工资，没有什么是我的，我们俩协商了数次，他压根不理会我，最终只说了一句，我哥这里还有200万，拿回来就是我自己的。
我因为这200万承受了太多，婆家看不起我，老公看不起我，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法官，我拿回这200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将这200万还给他们，我不欠他们的，我想堂堂正正做一回自己。
从小到大，我都要强，但却栽这件事上了，可你看我妈，不仅不包容我，还说出这种话，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正如法官你所说，倘若有一天我独立了，就要跳出这个牢笼，再也不能让这种复杂的关系伤我一分一毫。”
孙艺的骄傲，仿佛让王建国看见王君凝。事实上，孙艺是很可怜的，如果不是婚姻破裂，想来也不会去要这200万。
这种人，比起自己调解的纠纷中，为了钱而丧失自我的人，相对来说，是更值得人同情的。
王建国本想让孙艺少个几万块钱，这事调解一下，但她是个可怜的人，即便少了钱，也是自己补上，他顿时没了这种想法。
“你这事，需要做你弟弟和老太太的思想工作，你先回去，让我思考一下究竟怎么弄是好，你也好好思考一番。”
孙艺：“好……”
另外一边，孙烨也表示要回去合计一下，想必律师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他这事有转账记录，并且他自己也承认，想推翻似乎很难，他要是一开始死活不认，没准还能打一打官司。
但孙烨太过于自信了，自以为能在调解阶段可以让孙艺撤诉，所以在没有律师陪同之下，他说错话了，现在为此懊恼不已。
两人离开之后，柳军拿着保温杯，笑呵呵地对王建国说：“老王，这事不好搞，一个偏激的老太太，一个狡猾的弟弟，一个满腹埋怨的姐姐。”
王建国同样觉得很心烦，但无可奈何，于是他说：“走，吃面去。”
“成，那你请我吃。”
“你啊，就不能像年轻人AA吗？”
“老王，钱省下来做什么，给子女挥霍吗？请一顿面而已，别抠抠搜搜的。”
王建国想起自己家里的事情，更为心烦，“好，请你就请你。”
两人来到附近的面馆，王建国与平时一样点了一碗拉面，而柳军则是吃饺子。
吃到一半，王建国谈起这个案子，与自己家里的关系很相似，这是王建国头回将自己家中的事情全数告诉柳军。
柳军听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老王啊，你是该管得没管好，不该管的管太多了。”
王建国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像君安欠钱、君平欠钱，你压根不用挂心，真的，你给他们生命，养育他们成年，已经是尽全力了，况且他们有手有脚的，一点不需要你操心。
君凝也是，他们的生活，你管不了一辈子的。但是我个人理解，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你要站一站位置。
比如说君安做错了，欠钱了，这个事情，是错误的，你必须要下手管一管，不能姑息，这个管不是说你拿钱就好，那是害了他，而是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君安欠钱，问题在哪里啊，就是他这人吊儿郎当，性子不沉稳，我听着还有点虚荣，想把店做大，让别人都喊他老板，然后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他压根就不适合管那么大的牌面，这是做生意最不可取的一点。
说到原因，他的第一桶金肯定是你们给的，后面赔钱，你们也帮着，对嘛，像我一直都有人帮，我为什么要担心那么多，我只管往前瞎冲就行了，不会总结经验，不需要想太多，钱花掉就好了嘛！”
王建国像是被一语惊醒梦中人似的，眼睛亮了。
“老王，这事你比我看得透彻，怎么你对自己孩子就看不透呢？我看你调解当事人是头头是道，到了自己头上，就……”
王建国一怔，“小时候被父母打骂怕了，动不动就苛刻，我跟家里人关系本来就淡，虽说是一家子，但心里的距离比那珠穆朗玛峰还远。
所以之前都是玉芬管的，我不想管，我怕管太多，孩子也离我远了，索性就不管，现在遇见问题，脑子是一团糨糊，想都想不通。”
“玉芬在世的时候，我可以省力一些，玉芬离开之后，我是哪哪都不是人，才知道自己犯了错，但又不知道该怎么管，更何况……”
王建国的话戛然而止，他差点说自己得了癌症，很想让一家子和睦。
因为自己时日无多了，想看到全家美好的一面，但是越是心急，越是没有成效。
他帮了王君安解决十万，反倒让王君凝怪他。
或许正如柳军所说，他只是帮忙掩盖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
王建国的思绪拉的老远，幼时的父母干完农活回来，一家子和乐融融地凑在一起吃饭，他饿得慌，提早爬到了桌子上抓了一把菜吃，被母亲看见，一阵痛骂，甚至打了几下，说他不顾及姐姐和弟弟，只为了自己的享受。
王建国心里别提多委屈了，他们四个早上吃得饱，就他最后一个分到食物的，压根没饱，所以中午才急着吃饭，没想到遭到了母亲的谩骂。
当时王建国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压根受不了母亲的指责，从那之后，他愤愤不平，他就做最后一个拿菜的，真饿死就算了，反正家里孩子多，不缺他一个。
他的父母就是农民，没有一点文化，遇事不是吼就是打，王建国是被搞怕了，这才对孩子不敢加以怪罪，他深知孩子也是人，也需要父母的尊重，他的父母没有尊重他。
所以他就对孩子们过度的放纵，殊不知，所有的事情都是双刃剑，管太多不好，管太少也是不好。
他满心希望孩子们比他有出息，但王君平和王君安并没有，甚至比他混得还差。
他责怪自己的父母不作为，孩子们也在责怪他的不作为，但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走了弯路，才得出这种结论的。
弯路的结果是弯路，依然受到孩子们的鄙夷。
想想自己这一辈子，可真是可笑至极。不想成为父母那种人，却成为了另外一种形式上的不应该的父母。
“你别想太多，我和我孩子关系还没你们三亲密呢，我也是愁着……每个家庭都有自己家庭的问题，没有百分之百美好的家庭。”
第103章 姐弟纠纷（9）
王建国吃了半碗面，疲惫地喝了一口水，“道理都懂，难做到。”
柳军淡笑：“你看你，审了一辈子的案子，我呢，半辈子都在做执行和法警的工作，我们俩在当事人面前，看着具有权威，好像还挺行，实际碰到自己的事情啊，那是一点都不行，呵，没比人家好多少。
人家看到的只是我们俩头上的光环。有时候，光环戴久了，我自己都认为有。
但实际上，我们还是自己，迟早要离了光环，做普通人。
家里的矛盾，我也难处理，比如我老婆想让我别干了，一个月没多少钱，夫妻两人一块去孩子的城市，相互有个照应。
这辈子都在这里，再去孩子的城市，这里不熟悉那里不熟悉，可不适应了。
于是我总是推脱着，两人看着平时挺好的，实际我老婆对我，心里头很不满。
但这种不满她又没有表达出来，只是行为上的，偶尔故意菜做很咸，又或者衣服也不洗。
总之是一些细微上的问题，那我能怎么办呢？日子还是照旧，我没办法解决，只能得过且过。”
王建国心事重重，得过且过？
是他最好的写照，他为了这事操了不少心，但事情总是从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发展，三人的感情是越来越差，王君安还闹到离婚。
他有反思，但每次反思之后，又想着或许这一切自己会慢慢变好，于是得过且过。
两人吃完之后，王建国感到腹部一阵疼痛，他捂住肚子，坐回到椅子上。
柳军惊讶，担忧说：“老王，你这是怎么回事？吃坏肚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