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桠——Worthy
时间:2022-03-02 07:39:47

  “小砚子五六岁的时候就在奶奶旁边看奶奶在田里干活。七八岁的时候就干活喽!别说十一二,十一二的时候就跟着放放牛了。”
  “我小时候才吃这些苦,现在的孩子那用经历这些!小砚子不行啊,她不努力,她不干,就得饿死。”
  “她那个妈把它接走一年多不又送回来了吗?回来的时候,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抱着我的手就说——大娘,能不能别把我再送走——可把我心疼的呦。
  她说她要去上大学,我们想的都是给她找个对象,找个好点的嫁出去。
  我们砚子也不丑,哄孩子,做饭,干活那个不会,还有点文凭。这要是嫁出去多安心。”
  “那你想把你家丫头这么大嫁出去吗?”陈允心里听这些话莫名的不乐意,所以反问到。
  “我家丫头可不行,才二十多,我家丫头又不受着苦。”原澄红呵呵的尴尬笑了两声。
  晨光特别的美丽,爬到山峰的时候,就是一片温暖的橙红。山上草木枝叶的露水会因为猛烈的触碰掉在她的身上,冰凉的感觉激的她一抖一抖的。
  下意识躲开时,又被另一簇浇到。一会下来衣服就要湿透了。
  君砚把一个月饼,两个鸡蛋,一个梨塞给自己的小叔叔。她坐在山顶看着蓝天,看着牛。牛低下头细细的咀嚼着绿草。
  君砚忽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君砚。”
  “君砚。”
  “君砚。”
  她看着陈允模糊的被荆棘挡住的影子突兀的在自己的面前放大,迫近。直到这个男人一下子坐在自己身边。
  “啊,陈允,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溜达溜达,看看山上的植被。”
  “哦。”君砚低下头啃月饼。
  “你怎么什么都干啊,放牛他们给钱吗?”
  “哈哈哈,当然不给啊,那是我的舅爷爷,我奶奶的弟弟家。我不在家,还倚仗他们照顾奶奶呢。”
  “什么时候下山?”
  “晚上。”
  “中午不回去吃饭了吗?”
  “在啃了。”君砚掏掏兜,拿出两个鸡蛋,放到了陈允手里。
  陈允不知道为何眼巴巴的看着君砚的月饼。
  君砚有点不好意思把月饼掰给了陈允一下块。
  “不是我抠啊,是它真的不好吃。跟你们平常吃的那些蛋黄莲蓉馅的一点也不沾边,这是最便宜简单的月饼。”
  “我拿不出别的好的了,鸡蛋是我现在能那出来请你吃的最好的。”
  说完这句话,君砚突然觉得眼眶有点涩——好丢人啊。
  这是她很喜欢很喜欢的陈允啊。
  可是他们两个就是两个世界的。
  就像陈允和唐再恬。
  她和这筐蘑菇,这群牛,这片山一样。
  陈允把月饼吃了——他的确没吃过这么难吃的月饼。
  君砚看他那个勉强的表情,忽然笑了起来。
  “你和唐再恬一样。她吐槽世界上怎么有这么难吃的月饼。”
  “其实不难吃。就是有点硬。记得高中的时候,唐再恬和我说,她的梦想是去看一次真正的羊。我大学会定期组织我们去一个地方种植水稻蔬菜。”
  “我每次都觉得,他们好没有世面。这种东西,我比吃饭都熟悉。”
  君砚咽了口唾沫,顿了顿。
  “但是,陈允你知道吗,农村人到城里这不会,那不会,这没见过,那没见过,就叫做没世面。城里人到农村,这不会那不会,都不能叫做没世面。”
  “这世界没什么事情是公平的。”
  “好了,不说了。我请你看天。”
  “躺下,快,别嫌弃。”
  陈允听从君砚的指挥,跟随君砚的动作。
  “把眼睛闭上,数六十秒,然后再睁开。”
  “怎么样,天是不是蓝了。”
  陈允的确发现眼里的世界变得深邃,这唾手可得的天空,和他记忆里看见的城市里的天空毫无关系。
  带着这份惊讶坐起来,他的手正好搭在了君砚放在地上的右手上。
  君砚心一紧,一下子就把手抽了出来。
  她当然知道陈允不是故意的。但就是觉得不合适。
  她还没能不再喜欢陈允。
  人都说暗恋注定是灰色的,痛苦的。
  但君砚只能同意一半。因为她的生活大部分时间都在为了生存辗转,她没有足够的底气去完全的暗恋或者恋爱。
  她的身后有要保护的人,她需要马不停蹄的成长与变好。
  爱情固然美丽。
  但她是君砚。
  他爱的人叫陈允。
  君砚不知道,自己的手猛的从陈允的手掌里抽出,那个动作就像一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实在是他心头颤动。
  他幽幽的盯了君砚很久。
  山风呼啸,远方的牛发出低哞。
  他们两个无比安静的坐着,眺望着远处的大山,无穷无尽的夏与绿意。
  陈允想:原来这就是养育你的土地。
  所以你独立,坚韧而又可爱。
  带着计较与闪躲的可爱与笨拙。
  “谢谢你的鸡蛋,这就是请我吃的最好的了。”
  君砚笑起来。
  夕阳迟暮,牛群慵懒。鞭子甩在地上的声音也沉闷。
  来来往往的门户烟囱飘起雪白的袅袅炊烟。
  这群牛又不小心与羊群相遇,两方纠缠穿梭。
  君砚一直笑着。
  后来忙起来,他们两个的交集就又断掉了。
  君砚是克制和不敢,陈允自然是没理由。
  大二开了学,因为君砚一直没把陈允从微信里放出来,所以陈允和她说过的话她都没看见。
  那天是星期六,君砚因为生理期身体不舒服才请了早训。
  不到七点,君砚就被手机震醒。
  舍友也被吵醒,支支吾吾的吐槽了几句,翻过身继续睡去。
  君砚看到手机界面上写着“陈允”两个字,那被突然吵醒的不悦直接就被期待打散,最后只剩下了开心。
  她说了声等下,然后悄悄的打开宿舍门,出去。
  “有什么事吗?陈允哥。”
  “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还在睡觉吧。”
  “没事,早醒了。”君砚揉了揉头发,撒道。
  反正她平常这个时间肯定是起来了,不仅是起来了,还在训练呢,她这可不算是撒谎。
  君砚心想。
  “那个,君砚,今天是星期六,你没课对吧。”
  “啊,我看看。”君砚退出通话的界面,然后确认了一遍没有什么事情。
  “没有。有事吗?”
  “那个,恬恬最近心情不太好,又在和我吵架。你能帮我去看看她吗?”
  君砚无比酸涩的说出来了好。
  她本来想挂断电话,却听见陈允又说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嗯?你说陈允?”
  “不是。刚才说的。”
  “陈允哥。”君砚的语气里带着试探。
  陈允清澈的笑声通过听筒波动着她的心。
  那段时间,她受陈允所托每周都去看望唐再恬。陪着唐再恬走南走北。
  陈允会给她发一些钱,告诉君砚唐再恬最喜欢吃的东西,让君砚去找唐再恬的时候帮忙带过去。
  后来的很长时间,君砚都特别害怕,陈允和自己吃饭的时候点的是唐再恬喜欢吃的东西。
  那天是十二月九号。
  唐再恬早上说她想吃蛋糕房新出的蛋糕,君砚看到陈允给发的钱还够。碰巧那天就是她的农历生日,她就去了蛋糕房,还给自己买了一块小蛋糕。
  早上她出来的时候还不是特别的冷,所以没穿太多,结果排队排到一半的时候大街上就划起来了阴风。
  风萧瑟瑟的。冷的逼人。
  君砚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出来的时候也没带伞,刚走出蛋糕店阴风夹杂着细雨蒙蒙的吹着她。她冷的鼻涕都快出来了,一直哆哆嗦嗦。
  上了公交就好了很多。
  快到唐再恬学校她给唐再恬打电话,唐再恬一直都没接。她觉得唐再恬可能还没起床,就没在意。
  结果她下了公交车还是一直联系不到唐再恬。
  在校园门口,她站了两个小时。脚都冻的麻木。
  正准备离开,却看见唐再恬从校门口的方向往回走,她特别开心的向君砚跑来。
  然后自然的拿起君砚手里的蛋糕。
  “谢谢啦,你先回去吧。”
  她等了快一个上午,好不容易见到了人却只得到一句“你先回去吧。”
  君砚觉得真是委屈透了。
  她是公主命加公主病。但君砚从来都不是她的仆人,不应该被呼来喝去。
  她手里的另外一块蛋糕还没来得及拿起来直接乎到唐再恬脸上。她就看着唐再恬麻溜的跑开。
  校门对面的男人的背影,君砚一直刻在脑子里,一下子就认出来是陈允。
  她甚至都能听见唐再恬扑在陈允的怀里可爱的说道:“刚刚去拿了个外卖。我们一起去吃蛋糕啊。”
  细丝的雨忽然就变得大,浇落下来,君砚觉得今年的这个生日实在是糟糕透了。
  她一路路过这个城市在雨中斑驳的风景,看见一个又一个人与她擦身。
  因为是她一个人一厢情愿的喜欢陈允,是暗恋。
  所以她要受很多的委屈,而这些委屈都是陈允普普通通的一个举动带给她的。
  你不在她的身边你心疼她,让我去陪着她,可是,我从这其中感受到了的难过呢。
  我在你们俩个感情中地位真难看。
  陈允,我不喜欢你了。
  可能不全是你的问题。
  因为你的女朋友和我完全不一样,我还要因为你勉强的和她交涉玩耍。
  还因为她故意耍我,让我看见这样的情景。
  只是我觉得她做的很恶劣,但也只是宣示主权,所以骂她都觉得理亏。
  她开始低着头,雨彻底打下来的时候,就刻意的抬起头看着天空。
  陈允和唐再恬在火锅店里吃饭。听见雨声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往外看了一下。
  “那是,君砚吗?”
  “她怎么出来不带伞?”
  “不是啊,哥,君砚今天有课,所以来不了啊。你也没法请她吃饭,哈哈哈哈。”
  “我感觉是,你先在这里,想吃什么自己看着点。我出去看看,这么大的雨,她一个人太危险了。”
 
 
第5章 枯
  陈允跑到楼下的路上时,君砚那一抹一闪而过的身影早就已经不见了。
  雨水越下越大,一颗颗的从他的耳边眼前砸下去。
  砸成一片白花花的雾气,混着秋日的凉意,扎的他骨头发疼。
  君砚从教学楼往上爬到了阳台就看见了星星。
  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都是泥土的味道。夜里很亮。君砚好不容易才在一片又一片的积水中找到一个可以坐的地方。
  坐下来她拿出自己的蛋糕。
  淋雨让她的身体很难受,但她回学校的路上还不忘记藏一藏蛋糕。
  看着天上的月亮,君砚想,生日快乐,我二十岁了。
  这落寞的,一事无成的,一个人的二十。
  奶奶一直没给她打电话,以前她过生日的时候,奶奶都是第一个和她说生日快乐的人。
  她在阳台上坐了许久,直到有两个情侣也手牵手的上来,她才想起来该动一动。
  她不知道情侣们说的啥,但她听见了生日快乐歌一直在唱着。
  手里的手机振动了几下,她看到大娘的来电通知,本以为是奶奶的电话,结果是大娘,所以君砚心里挺失落。
  可是这通突兀的电话,并没有带来任何可以打败她失落的消息。反而让她手里没吃几口的蛋糕幡然跌落在地。
  君砚买的飞机票然后回家,她从来都没有坐过飞机,因为其昂贵的价格。
  可是没有什么事情能比人离开去世更为重要。
  她到了机场,整个人就如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大陆。也许放在以前她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学习着如何的去乘坐一个新的交通工具,但此刻的她心里慌乱到已经没有办法合理的分析自己所处的情况。
  她接到电话确认了几遍,立刻给辅导员打电话。然后想都没想的冲回宿舍拿上身份证,校园卡,背上书包就往校外冲。
  一路上她沉默,安定,没有任何意外的发生。
  只是淋雨让她身体发起烧,双重的痛苦折磨着她。她却一路上连眼睛都不敢阖。
  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距离分离也越来越近。
  她的痛苦就被放的更大。
  终于到家了。
  奶奶已经老了。
  她那般衰老的躺在土炕上,一动不动,一动不动的等着君砚。
  君砚忽然就想起,她十三四岁的那些年。那时候她不听话,叛逆。她对这个世界有无限的抱怨恨意,同时把这些暴戾都发泄给她的奶奶,她唯一的亲人。
  她想起奶奶开着小三轮车带她去赶集,她想起奶奶瘦弱的肩膀抱着她,她想起奶奶把所有好吃的都留给她……
  怎么办啊,怎么办……
  奶奶走了,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人爱她了。
  她把头深深的埋在奶奶的臂弯里,这个衰老的温柔的人,已经变得冰冷而僵硬。
  大娘,大爷他们也在旁边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君砚扯开。
  君砚看着那具衰老僵硬的尸体被放进棺椁,被抬走,被黄土掩埋。
  她真的在这个二十岁失去了一切。
  不会有人在这样爱她,爱她懒散,爱她普通,愚笨,爱她或胖或瘦,爱她相貌平平,爱她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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