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闻言一怔,倒也没再说什么规劝的话。
从林家回来,陈蕴藉便让人去打听哪里有大雁出没。
虽说到了冬天,大雁都南飞过冬,但总有那么几只漏网之鱼。
解修筠江湖上的朋友多,消息也灵通,听闻陈蕴藉在打听大雁的下落,便上门了。
洗墨来请陈蕴藉,陈蕴藉便去了他大哥的院子。
刚进来就见到解修筠也在。
“蕴藉弟弟,好久不见啊。”
陈蕴藉上前见礼,“修筠哥不是去会友了?何时回京的?”
“刚回来没两天,听说你在找大雁?”解修筠道。
陈蕴藉闻言看着他,“修筠哥莫非有消息?”
“这个时节,大雁都南飞了,不过京城也并非一只大雁都找不到。”解修筠笑道。
陈蕴藉笑着拱手,“还请修筠哥指个明路。”
“得了,我带你去便是。”
“多谢修筠哥……”陈蕴藉起身,“现在就走?”
解修筠微愕,“这么急做什么?”
“家母明日要去女方家为蕴藉提亲,蕴藉看重人家姑娘,想猎两只活雁当礼物,时不我待,他当然急切了。”陈蕴贤捧着茶盏,浅笑道。
“这还真是你亲兄弟……”解修筠笑道。
这年头,谁还用活雁当提亲的礼物?大多是拿木雕的大雁代替,也就完了。
现在特意去猎大雁来,这般特殊,明晃晃的就是告诉全京城的人,对人家姑娘很满意。
陈蕴藉拽着解修筠就往外走,“别废话了,快走吧。”
“诶诶诶,急什么呀。”解修筠被拖拽着出了门,不由笑话了陈蕴藉两句。
陈蕴藉理直气壮的道,“这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这提亲本来就该用活雁,旁人家我不管,但我必须用活雁。”
解修筠笑了,“得得,走吧。”
解修筠倒也没有骗陈蕴藉,带着他很快就找到了一对活雁。
“今日多亏了修筠哥,否则明日我真得拿木雕代替了。”陈蕴藉笑道。
解修筠摆摆手,“行了,到时候请我喝酒便是。”
进城之后,两人分别,陈蕴藉提着两只大雁回到家里,阖府的人都惊讶。
既然猎到活雁,木雕自然就舍弃了。
次日,陈家请的官媒抬着礼物上林家提亲,两家早就有了默契,林家自然也不会给人没脸。
最重要的是,在一大堆用木雕代替大雁的世家子弟里,出了个凭自己猎了一对活雁的,如何叫人不动容?
昨日陈蕴藉猎到一对大雁的事,就已经传开了。
如今陈家提着大雁上林家提亲,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代表着,陈蕴藉自己本人对林姑娘很中意。
之后的问名、纳吉、纳征都用不上陈蕴藉出面料理。
他腾出空来,便让小厮去打听贾琏的行踪。
要找贾琏,也实在不难,这厮惯来贪恋美色,女儿出痘都没有影响他去猎艳。
陈蕴藉并不太看得起贾琏。当然,贾宝玉更让他厌恶。
得到贾琏的踪迹,陈蕴藉便带着人去堵他。
这日,贾琏在外头同人吃酒,喝得微醺,被人搀着往家里走,不想被人拦住去路。
他的酒顿时醒了。
“你们是谁?”
青墨和锦书在陈蕴藉开始练武之后,也跟着秦叔习武,至今也有五年,年纪虽不大,但一身武艺却不差。
青墨含笑道,“琏二爷,我家二爷有请。”
高门大户的小厮,气度都非寻常人家的奴仆可比,何况是陈家这样的门第?
贾琏这人虽然风流好色,但并非没有能力,贾家诸多大事都是由他出面料理,忙前忙后,从未出过差错,其人能力可见一斑。
他很快冷静下来,“你们二爷是谁?”
“琏二爷放心,我家公子并无恶意。”青墨笑了笑,侧身,“请吧。”
贾琏不清楚这个二爷到底是什么人,但看这两个小厮气定神闲的样子,只怕不止两个人。
他想了想,很识时务的妥协了,“带路吧。”
青墨带着贾琏和他身边的小厮七绕八拐来到巷子里一个小院儿。
进了门,领到堂屋,就见堂上坐着个年轻俊雅的少年郎。
不巧,这人他正好认得。
凡京中名门之后,没有贾琏不认得的,只是他认得,别人未必认得他。
贾琏身上毕竟有个同知的官儿,虽然是捐来的,但大小也是个官儿,平日里来往交际的,也有不少小官儿。
朝堂权力核心他摸不到,但一些传闻,他还是知道的。
尤其现任大理寺卿陈蕴贤,看着温文尔雅,却是个铁面无私的人,犯到他手里,但凡有罪,就别想脱身,管你是谁家的,都不管用。
自从这位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京中这些纨绔子弟,都乖觉了不少。
而他面前这位,正是那位煞神的弟弟。
“陈二公子,我好像,没有得罪过你?”贾琏见到陈蕴藉的时候,腿都差点软了。
可转念一想,他好像没得罪过陈蕴藉,也许不是坏事?
陈蕴藉闻言一怔,“琏二爷认得我?”
“大理寺卿陈大人最偏爱的弟弟,这满京城的世家子弟,谁不知道?”贾琏笑着道。
各省都有护官符之类的东西,在京城自然也不例外。
世家子弟的圈子里,也会流传一份名单,一些惹不起的世家子弟的名单。
陈蕴藉,便名列榜首。
当然,皇室子弟并不在这护官符里。
听了贾琏的话,陈蕴藉了然,原来又是因为他哥哥。
既然如此,倒也省事了。
“认得我,那我就不自我介绍了……”陈蕴藉让小厮奉茶,“今日请琏二爷过来,是有事商谈。”
贾琏闻言一怔,“找我商谈?”
他何德何能啊。
“琏二爷明明是荣国公府的长房嫡孙,却被二房一个嫡次子压一头,难道就不会不甘心吗?”陈蕴藉笑着问道。
贾琏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强笑道,“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不,你明白我在说什么……”陈蕴藉叹了口气,道,“琏二爷,别怪我挑拨离间,你父亲虽然是袭爵人,但荣国公府却是你二叔在当家,外头谁不说,你只是你二叔家一个管事的?
你媳妇王氏,也是一心偏着你二叔一家,可琏二爷,你得明白,这偌大的荣国公府,明明应该是你来继承的,可如今都默认贾宝玉是这荣国公府的继承人了。”
第109章 (三更)
贾琏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心里门清,陈蕴藉就是在挑拨离间。
可陈蕴藉说的话,又有哪句是假的吗?
没有!
正因为陈蕴藉说的都事实,贾琏的脸色才分外的难看。
“从前有个贾珠压着你,让你出不了头,可也情有可原,毕竟贾珠年刚十四就考中秀才,前途可期,而你呢?拿什么跟贾珠比?什么都比不过啊。”
陈蕴藉话锋一转,“可这个贾宝玉,比你又强过几分呢?他才十三吧?他身边的袭人,之前那个陪读秦钟,这里头的事儿,你是贾家的人,想来比我更清楚。”
贾琏脸色更不好看。
“贾宝玉确实有几分灵气,但他不爱读书,跟你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明明读了些书,却最基本的礼教都不懂,那个跳井的丫鬟,怎么死的,你也知道吧?
可有谁在意了吗?贾宝玉被毒打了一顿,全都去关心他的伤了,至于那个丫鬟,谁理会了?”
“连调戏母亲身边的婢女,都可以被轻轻揭过,你二叔管教他,还被你家老太太骂了一顿,真是叫我开了眼界啊。”
贾琏深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陈二公子找我来,不是来跟我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吧?”
什么掏心窝子的话,这分明是捅心窝子的话。
陈蕴藉笑了笑,“你该知道,我与林姑娘的婚事刚刚定下,这在京城不是秘密,你在京城世家子弟里混得开,不会没听说过。”
闻言,贾琏想起一件旧事,脸色微微一变,“林表妹能得到这样的良缘,实在可喜可贺。”
“林姑娘与我当然是良缘,可是吧,就是有人非给我找不痛快……”陈蕴藉沉下脸,“年初的时候我忙着离京游学的事,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事,等传开我已经离京,还是回京之后才听说此事,我不管你堂弟要那个小旦究竟怀揣着什么心思,我都要给他一个教训。”
贾琏闭上眼,面色惨白。
从陈蕴藉提起林黛玉的时候,贾琏就知道大事不妙。
这下可真应验了。
他吸着气,陪笑道,“陈二公子,这事儿同我真的没什么干系,你也知道,我在贾家就是半个透明人,谁理会我呀?”
他说着也有几分自伤,“我老爷打小就不管我,太太是继母,更不会管我,我能平安长大,也是二叔二婶在照顾我。”
“依我看,你二叔或许没什么坏心,可你那二婶,就难说了。”陈蕴藉冷笑道。
都说那位王夫人整日里吃斋念佛,是个菩萨心肠,可她做的事情,可看不出来半点慈悲之心。
且不说还没发生的晴雯一事,单说已经发生的金钏跳井一事,就足以看出这位王夫人的狠辣。
只为了保全自己儿子,平日里侍奉她最尽心的奴婢,想也不想就骂贱蹄子,要撵出去。
等人家跳井自杀,又掉几滴鳄鱼泪,说她没真想撵她出去,只想给她个教训云云,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跳井了。
好话歹话都被她说了,跳井竟成了金钏儿的不是。
贾琏闻言一怔,“我二婶?”
“你与贾珠年龄相差不大,没有谁天生是不爱读书的,除非有人刻意引导,养歪了性子……”陈蕴藉撇撇嘴道,“虽然我看不惯贾宝玉,可他难道不聪明吗?他聪明,但打小被娇宠,养坏了性子,不想读书,多得是人给他打幌子,欺上瞒下,你二叔多次想管教,可管住了吗?”
贾琏没做声,在贾宝玉的问题上,他向来不插言。
“你不聪明吗?但是荣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事情,不都是你在打理?出过差错吗?”
陈蕴藉道,“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太久,我也没有证据,但看你家二婶这个作风,年轻的时候就不是善茬。
何况,她是年轻的时候就吃斋念佛吗?没有吧?如果我没猜错,是贾珠死后,她才开始吃斋念佛。”
多半是坏事做多了,把儿子的死归在了报应上,吃斋念佛想减轻罪孽。
王熙凤私放印子钱的事,并非是她起的头,而是王夫人已经收手了。
想想王夫人掌家这么多年,手里有多少人命吧。
贾琏神色微变。
还真被陈蕴藉给说中了。
贾珠死的时候,才十八※九岁,他比贾珠小一岁,彼时刚刚娶了王熙凤。
他这个堂哥没死的时候,王夫人时常将李氏带在身边,是有意让她接管家务的,可贾珠一死,王熙凤进门,王夫人便将管家的事交给了王熙凤打理,而她开始吃斋念佛。
说是王熙凤管家,可府里的对牌都是王夫人在把持,王熙凤每日都要去王夫人跟前报备,这府里的事情,王夫人依然清清楚楚。
贾琏到底不是小年轻了,这些年来府里的事,他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盘算,可老爷不管事,太太也不得老太太的心,老太太更是偏爱宝玉,他在这府里,说难听了,确实就像二叔家的管事。
“你与那贾珠相差不过一岁,若不将你养歪了,等你长成,这荣国公府还有二房什么事儿?”陈蕴藉看出贾琏已经动摇,便添了一把火。
贾琏彻底变了脸。
如果只是陈蕴藉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贾琏比陈蕴藉大了一轮,精于世故,怎么也不会被陈蕴藉牵着鼻子走。
但奈何,陈蕴藉的某些猜测,都是有迹可循的。
小时候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老爷骂他没有贾珠会读书,骂他总跟着二叔二婶屁股后面跑,有事没事儿都要骂他一顿。
可他跟贾珠又怎么能一样呢?
他本就比贾珠小一岁,启蒙更晚一些,又没有给他请先生教他。
而贾珠呢?
虽然贾珠也没有请先生,同样是去私塾上学。
但他二叔是真正的有学之士,学问并不差,教贾珠绰绰有余,贾珠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在二叔的教导下学会了千字文等启蒙之书。
可他四五岁才在私塾里学启蒙读物,不管怎么比,他都不可能比得过贾珠。
被打击得多了,他就起了厌学之心,又有人在他耳边念叨,他是荣国公府的继承人,认识几个字就行了,读什么书考什么科举?贾珠是二房的人,继承不了荣国公府,才要去读书科举。
他被说服了,便愈发放纵自己。
再后来,他在二婶那里见到了王熙凤,别的不说,王熙凤的相貌当真是美。
神仙妃子那真不是吹嘘。
他一眼就看中了她,不顾老爷的反对,也要娶王熙凤。
人他是如愿的娶了回来,可这王熙凤却是个母老虎,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他睡个通房,都要被其冷嘲热讽。
王熙凤惯会讨好府里的长辈,说话最管用的老太太和二婶都被她哄得心花怒放,不论如何都站到王熙凤那边。
时间一长,其实贾琏同王熙凤之间也隔了一道道的裂痕,而王熙凤还全然不知。
陈蕴藉看鼓动的差不多了,便让人准备酒菜。
“没有下帖子,就请了琏二爷过来,也是我失礼,先敬你一杯,陪个罪,还望见谅。”
贾琏叹道,“你何罪之有呢?不过是点醒了我而已。”
“来来来,喝酒,琏二爷,要我说,你还有爬起来的机会,你还年轻,怕什么呢?”陈蕴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