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便在阴山脚下驻扎下来,大部分残兵原地养伤,派身体好的士兵结伴向东打探、报信儿。
彼时,裴君刚将突厥逼退至丰州北,即便知道郝得志还活着,欣喜若狂,却不能大张旗鼓地派人去迎,最后是木军医和几十个士兵随来报信的士兵急速赶往他们驻扎的地方,为他们医治伤病。
半年后,大邺军打得突厥不得不退回到阴山,裴君再次生擒了史越山,便宣布暂时修整,为攻入突厥作准备,同时派人去迎接英雄将士们回归。
他们回到大邺军营的那日,也是八万战死将士们的尸骨回来的日子,裴君率众将士们出营礼迎,最高规格的尊敬给活下来的英雄们。
马车队停在军前,一个又一个消瘦的残缺的将士走下马车,热泪盈眶地看着裴君和她身后的大邺军。
“将军!”
郝得志跪在裴君面前,哽咽汇报道:“天和二十九年八月十七日,大邺派出东西两路军突袭突厥大营,突袭之初皆顺利,突袭后我军……鲁肇将军发现异常,立即决定率西路军回援,末将率东路军牵制。”
他微顿,终于露出些软弱痛苦,道:“鏖战之后,两万东路军,几近覆灭,末将率所剩千余将士撤入阴山,幸不辱命,活着带回三百零三名将士。”
裴君已经知道,他一只左臂已经没了知觉,红着眼缓缓拍向郝得志右手臂,一下之后,才又重重拍了几下,欣慰道:“好!好!”
她又转向另外三百零三名将士,沙哑地说:“活着回来就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而那些已经战死的将士们,裴君望向绵延的车队,那是他们尽可能找回来的八万将士的尸骨,他们甚至没有条件好好收殓,只能这样带回。
“敬礼!”
所有大邺军握着武器,单膝跪下。
将士们中间留出一条路,郝得志等人亦是止步,目送收殓尸骨的马车缓缓行过,所有人全都湿了眼眶。
北境的冬日极为漫长寒冷,风雪飘零而下,将士们的眉眼全都霜白,未着素服却一身肃穆。
待到最后一辆装着尸骨的马车走过裴君的面前,裴君端起一碗酒,浇在脚下的土地上,敬向天地,也敬英魂。
众将士们一同回营,裴君终于想起史越山这个俘虏,命人将他带到了丰州城外的碑林前。
距离大邺和突厥的上一场对战,已经过去半月,史越山只靠一口水吊着命,此时已是虚弱不已。
被士兵扔在石碑前,也爬不起来,只能躺在雪上,艰难地望向裴君。
裴君蹲在第一座石碑前,亲自摆上祭品,又点了三炷香。
烟缓缓地向上,裴君面无表情地提着史越山的领子,强迫他跪在石碑前。
她知道如何让失败者更生气,放轻了声音,道:“知道我为什么死不了吗?我得谢突厥,也得谢你。你们突厥成就了裴君的战神之名,也成了我的护身符。”
裴君怕他听不清,微微靠近,冷酷道:“不日,我便会带大军打进突厥,赶、尽、杀、绝……”
史越山睁大双眼,奋力挣扎起来,“裴君!”
“怕吗?”裴君抽出她的刀,轻轻弯起嘴角,冷笑,“怕也无用,犯我疆域,杀我百姓,你们死不足惜!”
史越山挣扎了一会儿,无力地瘫下,绝望地问:“我族亦是饱受天灾战乱之苦,民不聊生,所为也不过是谋生,如果你生在突厥,还会抱持着现在的正义吗?”
裴君宁愿凉薄,毫不犹豫地说:“没有如果。我生是汉将,死是汉鬼,和平之时,我才会与你们讲道义。”
对立之时,裴君只会打得敌人再无侵犯之力。
裴君松开手,扔下史越山,举起无刃,刀起刀落,一抹热血浇在雪地上,溅出点点血花。
远处,雪山连绵,而翻过那片山,便是裴君新的战场,生死不知,生死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