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他便请命奔赴边关。
此后,偶尔听闻他的消息,不是他悍勇无惧、攻城掠地的战绩,便是他帷幄运筹,决胜千里的威名。然无论哪一种,皆是染着血腥与谋略的烈血男儿,再不是前生庭宇楼台间,浸着书香笔墨的少年君子。
那个最初纯净高洁、不染尘埃的年轻郎君,仿若割裂在前世里,即便重生也再未归来。
杜若拍着他背脊,半晌将他重新放下。
他昏迷的初时,还需盖锦被绒衾,如今已是初夏时节,只需搭一层薄毯。
时光飞逝,却又缓慢。
杜若等不到他苏醒。
黎阳等不到来路。
*
五月十五,和亲前的最后一日,侍女来禀,黎阳要求见杜若。
彼时,皓月当空,流萤点点。
杜若正在琅华殿的长廊里,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捕捉萤火虫。这段时间,除去陪伴魏珣,她便一直同这个孩子在一起。
行宫中,各处宫殿都留下了她们的足迹。
只是,二人最常驻留的地方,便是长云殿。
杜若带着孩童,有时在此庭院中放风筝。
她迎着风,将风筝高高放起,遥遥望去,半空中只有零星一点。孩子便追着她跑,孩子喊着,笑着。
他说,“母亲,您走慢些,等等小金泰!”
有时,杜若来此敲鼓司乐。孩子便围着她踏乐而起,载歌载舞。累了,他就昂起小小的脑袋,眨着晶亮的眸子道,“母亲,我累了。”
或者,他会说,“母亲,抱抱!”
杜若慈爱而温柔,自是将他搂抱怀中,与孩子额尖相抵,坐在殿外石阶上,给他讲故事,唱歌谣,哄他入睡。
此番,自然也将他带在了身侧。
只是入殿时,还是将孩子交给了茶茶照看,只命茶茶带着他继续捕捉萤火虫。
长云殿中,只零星点着几盏烛火。
杜若立在门边,看不清座榻上那人模样。
便自己捧过就近的一盏烛火,慢慢将陈列两旁的灯火点亮。
数十日前还明艳夺目、尊贵无比的公主,此刻已是钗环皆散、衣衫不整、浑身透着一股死气。
“灭掉!”黎阳开口便是命令的口吻。
“那可不行,前世被囚,不见天日,连着今生,妾身都十分怕黑。”杜若点亮全部灯盏,将手中那盏往黎阳身边照了照,有些惊讶道,“长公主,您、怎么生白发了?”
黎阳冷眼扫过,闭口不言。
杜若也不气恼,只抚了抚自己的发髻,叹了口气道,“您到底不如妾身,当年妾身大概熬了两三年,才开始生的白发。”
“你对吾儿做了什么?”黎阳不接杜若的话,犹自问道,“他如何叫你母亲?”
“喂了一点药,让他忘了您。您不是不愿说吗,您说妾身想知道的,您就偏不告诉妾身,说要吊死妾身。”杜若挑了挑眉,“且看如今,不过半月,受不住的可是您!你若再不说,可不仅仅是让他忘了您这么简单了,妾身还能让他恨您,怨您,妾身一介小小女子,谈不上磊落高洁,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原在魏泷御驾走后不久,杜若便来见过黎阳。然黎阳仍是桀骜模样,凡杜若想知之事,她半句不言,只言自己不快,亦不让她如愿。
如此才惹得杜若,携子诛心,一点点磨平她的锐气。
“你若还想得他一句母亲,便好好回我的话。”杜若倒了一盏茶推给黎阳,“左右上次便已告诉你了,连着三哥,我们四人皆带着记忆。燕国国中之事,若有一字不实,孩子在我手中……”
“既如此,你何不去问他们!”
“前生路艰事苦,如今我已舍不得他们回忆,但是我总要一个明白。”
“好,本殿便告诉,但愿你受得住。”
“我问你,前世你对瑾瑜做了什么?”杜若开门见山,这是她此刻最想知晓的。
只是她话一落下,黎阳便笑出了声。
待笑够了,她方道,“本殿便知晓,他定不会告诉你,他在燕国遇到了什么!”
“永康五年四月十月八,本殿永远记得这个日子,是个好日子。在梁国围城近半年后,本殿终于等来了母国援军,便是我的好弟弟。说来,也该谢你,你的暗子营,实在太好用了,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不过一战,便震慑了梁国,逼得他们退兵三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