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杜有恪初接允州,就杜直谅、杜怀谷二人,手中是实打实掌着一方兵甲的。章文接手了这三处,便等于收去了魏珣十中之三的兵力。不仅如此,临漳之地,便等于被瓜分了一部分。
杜若便又想起,父亲身后不得配享太庙一事,心中愈发不安。她本是想问荣昌的,却不想日日被拒在门外,如今便索性问出了口。
魏珣闻言一愣,转而只道,“应是老师自己的意愿吧,想要荣归故里!”
“没有!”杜若摇头,“兄长们与我说过的,父亲至死都以为自己会配享太庙的。”
“别说你也不知。两世夫妻,我了解你。”杜若盯着魏珣,“且不论其他,便是凭着如今你对我的情意,若没有旁的因素,便是为了我的恩荣,你也会为父亲争一争的。可是你什么都没做,连质疑都没有,完全默许了陛下所为。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魏珣掩口咳了两声,他自然知晓缘由,左右是魏泷已经知晓了当年三个皇子之死的事。
世间事,但凡着手,总有痕迹。如杜广临毒杀皇子,亦如他为护杜若掩下杜广临的罪行,杀死那些宫人,总是不会干净彻底的。
他望着杜若,将她双手拢在掌心,问道,“你可知如今朝堂上,以何人为首?”
杜若回忆之前临漳南巡,以及设计黎阳之时,隧道,“当以章文和凌中胥为首。”
“不错,你曾因黎阳一事,同他们结了短暂的默契。”魏珣道,“然,你该明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你同他们的默契原是建立在杜氏之上的。”
杜若顿了片刻,只问道,“你想说,今朝父亲亡故,章氏便倒戈。这我也能理解,章氏虽与我杜氏有姻亲之前,却被杜氏压制久已,如今得了一日契机,自想独领四族。凌中胥么本就与我杜氏无有交情。可是即便如此,也无妨碍父亲入太庙啊!”
“你到底想与我说什么?”
魏珣捏了捏眉心,到底觉得说不出口,只道,“我就是想和你说,皇兄是为了平衡世家势力,才撤了老师太庙之恩。”
“鸟尽弓藏?”杜若拂袖起身,往寝殿走去,“我明日进宫,亲自去问。”
“阿蘅!”魏珣追去,一连咳了好几声,方喘过气来,“人死如灯灭,身后事便那么重要吗?连姑母都不曾提出疑虑,你何必问得这么清楚?”
“是你在敷衍我!”杜若甩袖挣开魏珣,抬高了声响,“连人身后哀荣都要毁去,如此平衡世家,他也不怕寒了世家的心。”
“到底是你觉得我没有脑子,还是陛下觉得世家没有脑子?”
杜若只觉气息翻涌,不可置信地望着魏珣,片刻喘着气又道,“什么叫身后事便这么重要?是先帝、是你的父亲许诺给杜氏的!是我父亲戎马半生应得的。即便他有错,妄想将我推上后位,算计的也是我。承你所言,人死如灯灭,我不计较了。可是他于陛下于社稷有何错,死后要受这样的侮辱?若他有错,陛下大可昭告天下,杜氏合族担得起。若他无错,陇南杜氏亦绝不受此等耻辱!”
杜若已经许久不动气,如今这样一通气发作,便觉周身力气被抽尽筋,白日间的晕眩感直涌上来,只得扶在一侧高几上,不住地喘着气。
一时间,连着小腹都隐隐作痛起来。
她心中顿觉惶恐,只勉励让自己平静下来。
魏珣只当她怒及至此,亦未在意,半晌上前将她扶过,闻声道,“夜深了,我们歇息吧。”
偏魏珣一开口,她便怒气更甚!每每有事,他便这般搪塞过去。
杜若抽开手,冷眼扫过魏珣,“陛下所为,让我觉得,父亲犯了了不得的大罪,撤了恩荣,杜氏却还要感激涕零。”
“而你——”杜若合眼又睁开,“我对你,太失望了。”
“你说、说什么?”魏珣一把拉住她。
“我说,我对你太失望了!”杜若半点无惧他,迎着他苍白的脸,赤红的目,一字一句道。
殿中,有长久的静默。
“算了,你当我什么也没说过!”杜若疲惫道。只拨开魏珣拽着臂膀的手,入了里间。
“皇兄初登大宝那年,痛失三子,皆老师所为。”魏珣飘忽的声音清晰的传来,“如今大抵都知晓了,才会这般对老师。”
杜若顿住脚步,背影颤抖的厉害,直到魏珣从身后将她抱住,才稍稍撑住立定身形。
“别对我失望,别、对我说这样的话。”魏珣下颚摩挲过她发顶耳畔,哽咽道,“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能让你少受一点打击。好多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做,才是对的!”
这样的功夫里,杜若已经理清了原委,甚至包括魏珣方才所言的章文,凌中胥。前者为利,后者为利和仇。
于帝王而言,原也无需十足的证据,只需一点影子,便滋养猜忌的心,催生怀疑的种子,让其生根发芽。
她甚至想到了更多,与她之前顾虑半点不差。
杜氏与信王府荣辱与共,父亲恩荣被撤、兄长职务被解,临漳亦被划分……
“对不起!”杜若转过身来,红着眼埋进魏珣胸膛,“那、你会有事吗?”
这晚,至此魏珣被搓揉的一颗心方算重新落下,面上亦上扬起一丝柔软笑意,他揉着她的发顶,才想好好安慰两句,教她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