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珣知她意思,无非是从永康二年末,他身患重疾的事传出后,她便一直想确定下,自己到底到哪一步了,是真得病入膏肓还是一直佯装骗着周边各国。
魏珣未着铠甲,不佩长剑。只素衣白袍,手摇折扇,长身玉立,站在城楼。
明镜坐在马上,遥遥而望。
两人沙场交手数十年,她原没见过如此文弱打扮,透出笔墨书香的魏珣。
东南风,携卷着百里沙漠的滚滚尘土,肆意扬散在两人之间。
不过是片刻的出神,魏珣折扇一拢,是为信号。
城楼之上万箭齐发,明镜顿时敛神,惊觉大魏的统帅当是从未消失过,只率众且战且退。
魏珣也不再观战,只将战事丢给西林府军善后,自己回了王宫。
下得城楼,他便失了冷静从容色。
琅华殿来报,杜若发作了。
这个孩子,算是养足了月,直过了产期数日方才临产。
魏珣踏入偏殿的时候,见杜若已被扶到了榻上,她素日本就虚汗不断,此刻痛的紧了些,额角耳畔已是薄汗涔涔,黏着缕缕发丝。
“你去哪了?”杜若带着哭声。
“紫英殿处理一些军务,不想睡着了,合着殿门奴才们不敢来扰。”魏珣从茶茶手里接来帕子,给杜若擦着汗,“是我不好,让你着急了。”
临近生产的一个月,魏珣原比她睡得更不安稳。她只是担心腹中孩子,他却要担心她们两个,白日里陪着她,总也被她按下补觉。
果然,杜若闻他睡着了,又值一波阵痛过去,她便恢复了精神,连着那股子哭腔都散了,
只还同往常般,开口道,“那你去睡会吧。
“产婆说,我还早呢。”
魏珣望了眼她高耸的腹部,按着医官的吩咐,给她喂了两口粥,又拣了参片给她含着,不禁笑道,“一会疼了,再把我叫起来吗?”
“不疼。”杜若话音落下,眉间便皱了起来,一手攥紧了被衾。
魏珣便将她的手拢在自己掌中。
后阵痛歇下,也未等产婆开口,魏珣便扶着杜若下了床榻,慢慢走着。
屋中接生的嬷嬷都是经验丰富,手上接过的孩子都有百八十个,却也从未见到这般懂生产过程、且镇定平静的夫妻。
杜若不慌吗,没有一个女子这个时候是不怕不慌的。可是他在啊,她便觉得一切都会好的。
魏珣也是怕的,他都不敢贴杜若太近,唯恐让他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可是他的阿蘅啊,前后两世,诞于他们的孩子,他都不在她身边。
他要是害怕,她便更怕了。
中途,杜若脚下无力,跌在魏珣身上,堪堪撞在他心口。便索性整个贴了上去,魏珣也不敢推开她,只扶着给她一点力量。
半晌,她缓过劲,顶着一头的汗抬起眼来,攒出一点笑意,“信王殿下,你是不是要吓死了?你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你闭嘴吧!”魏珣恼怒又无奈。
两人便又笑了一回。
到破水,也就两个多时辰,亦算顺利。
之后便疼得密集起来,杜若唇瓣本就无血色,此刻竟灰败起来,面上莫说苍白,竟隐隐现出青苍色。接生的嬷嬷说不碍事。
然后,极痛中,她连晕了两次,太医过来施针,将她唤醒,也说不碍事。
只一个个催她用力,催她加把劲。
她听着话,却使不上力,只双目灼灼望着魏珣,被他握着的手,指甲几乎要嵌到他肉里。
没嵌入,她脱了力,眼神涣散开来,胸口急剧起伏,喘着粗气。
“阿蘅,阿……”魏珣看她不对劲,然来不及喊出口,便整个人愣住了。
杜若一口血从口中喷出,直溅在他纯白的广袖上,触目惊心。
她看着他,张合着唇口,发出一点声音。
“你、想说什么?”魏珣被抽了心神,却依旧无比自然地凑到她口边。
“母、母亲,爹爹……”她气若游丝,“我……是谁?”
一瞬间,魏珣浑身僵硬,从去岁正月初一至今的种种,轮转在脑海中。
她莫名地沉默,沉默中问起杜有恪,问起她的兄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