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一路的属臣将领,皆以为他是为了皇位而去,却谁也不曾料到,此去竟是为了勤王救驾。
京畿皇城,被五国联军二十万兵甲包围,北境各城被敌军占领驻守,此态已有数月之久。
原是当日,虽因明镜诱导,然明镜退兵后,五国联军攻破北境重重关卡,兵临邺都。五小国,从未想到会有此战绩,便也不愿再听从明镜指挥,只在此攻城,妄想吞下这百年富饶之地。
皇城之中的天子,并不善战,以宗亲下三部策英军,并城防禁军,相抗至今,不过三月已是强虏之末,国破在即。
魏珣下令进攻的第一日,收兵之后,营帐内,唯剩杜有恪和他两人。
杜有恪挥拳将他打翻在地,揪其衣领质问,“于私,若无他卑鄙,阿蘅何至于一人独奔千里之外;于公,若无他猜忌,哪来大汤山之患,哪来今日的兵临城下?”
“你有心勤王,何不取而代之?安了天下,止了流言,迎阿蘅回家。”
魏珣起身,擦去唇边血迹,问道,“天子守国门,乱臣夺君位,再迎她国之女?”
“平天下易,定人心难。阿蘅若有归来之日,必享太平盛世。”
杜有恪松开衣襟,额首扶肩。
这一战,魏珣在外围,配合内围的策英军,打了近两年。
相比临漳城中靠近边关,看多了战争的百姓,北境之地的民众虽历了五国破城之战,但到底未曾见到真正的铁骑踏血。
北境城池转眼易主,无论那五国的敌军守将如何求饶称降,西林府军皆不接受。或烧杀坑埋,或乱箭射杀,或战马践踏拖死,无一生还。
赤血千里,哀鸿遍野,却皆为异族之白骨血肉。
在六百多个日夜不停的刀枪剑戟的撞击声中,马嘶鼓振的怒吼声中,北境三十四城的百姓对那个西林府军的主帅且敬且畏。
敬他夺回城池,不辱国体;畏他嗜血生杀,冷酷无情。
*
永康十六年秋,五国联军败,四十万兵甲所剩不过五万,四处逃窜。
魏珣率西林府军从邺都城门踏入。银晃晃的大军,如一道江流缓缓进入,转道朱雀长街,往皇宫安合门去。
踏雪马上,魏珣一手持长剑,一手抱七七。除了偶尔看向女儿时,他眸光会聚起一点神采。其余时候,无论何物何声,仿若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邺都民众夹道欢迎,如今他们所知晓的,是当今天子无能守城,差点国破。然信王殿下千里勤王,驱除敌寇,收复失地。
“这里便是娘亲和爹爹长大的地方,七七喜欢吗?”三年来,魏珣首次主动开口与人说话,
“不喜欢!”七七望着两侧奉迎之人,明明之前言她母亲祸国殃民最严重的,便是此地民众,今朝却腆着脸奉迎他们。
何其,虚伪。
“我不喜欢他们。”七七昂着头望向魏珣。
魏珣便笑,“人心罢了,肉弱强食,从来唯强者依附。昨日辱人是祸水,来日也可赞她为观音。”
七七听得认真,点头记下。
“信王到底是信王,建功于社稷,可惜昔年受那梁国女君之害,与天子不睦。幸得此番勤王救驾,回头是岸。”
“那可是信王独女?”
“哎,好好一个女娃,却是从那般女子肚中爬出,实在……”
那人话还未说完,高头大马已经至身前。
马身之上的统帅神色平静,只犹自搂着怀中女孩,低眉垂眸与她展颜欢笑。
那几个言谈者初时一身冷汗,只当今日要死于自己口舌之下,却不想那对父女并无异样,只兀自相望,言笑晏晏。
不过是马儿偏了方向,魏珣抬眸的时候,余光扫过他们,尚且带着一贯的温和,仿佛还有些歉意,让自己的马惊到了他们。
那三人松下一口气,然而没有松彻底。
只见踏雪马上的女娃俯身拎来悬于马侧的弓/弩,伸手便抵上一人头颅。
那人仓惶而跪,周遭群众一时惊诧,却也不敢相信那如瓷玉娃娃般的小小女童,如何能举起弓/弩,扣下弩机。
此刻,若是北境城中的百姓在,便半点不会怀疑。他们曾无数次看见,昔日,信王攻城掠地之际,但凡亲上战场,便皆带爱女同往。
女童或随于他身后马车之中,或坐于他战马之上,或持弩,或拉弓,莫说掣肘父亲,分明与他互为依靠。
这对父女,战场喋血三年,尸山血海里,同进同出,从未分离。
七七明眸善睐,手中发力,扣下弩机,一时间鲜血四溅,剩两人两股颤颤,湿透下身衣袍。周遭个个垂首低眉,一片静默。
“鼠辈!”七七嫌恶扫过,收回□□,笑靥娇憨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