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想着,她便有些感慨。
上一世,被困在这信王府中,若是早早知晓魏珣绝情之心,她大抵也会一碗汤药喝下去,不让孩子来人世白白受苦一场,亦不会让自己那般苟延残喘,一日日地盼着他还会回来。
杜若深吸了口气,前尘不可追,如今便是为了家族而活,自当先照料好自己。
屋中无人,唯有一桌佳肴。她便拉着茶茶一起坐下,吃了个酒酣饭饱。
茶茶一贯谨慎心细,纵是被杜若拉着不分主仆地用了晚膳,却也不敢饮酒,只待杜若用完,眼看有了些醉意,便命人进来伺候她沐浴。
*
这是杜若成婚以来,睡得最好的一个觉。晨起,她便觉神清气爽,对镜观颜色,亦觉自己年华正好。
只是凑近了些,方识处一双杏眼终已不及婚前清亮。
她知道,这是染了前世的尘埃和风霜。她十五岁鲜活明丽的容颜下,隐藏着一颗二十五岁早已死去的心。
时值女使来报,宫中德妃传来旨意,让她入宫觐见。
她便传了梳妆嬷嬷前来盘髻贴钿。
“郡主,你总算愿意梳妆了。”茶茶松了口气。
杜若笑了笑,没说话。
府们口,踏入马车的时候,她发现魏珣已经坐在里面。便也没有多惊讶,儿子给母亲请安,自是再正常不过了。
倒是魏珣见她一身妆扮,瞬间便挪不开眼。
杜若将三千青丝挽成一个凌虚髻,乌云如墨衬得她更加肤似瓷玉,领如蝤蛴间薄纱轻掩,隐隐露出深凹的锁骨。而她高挽的发髻,只以一支鎏金振翅穿花红宝石步摇固定其间,珠玉光泽流转再无其他装饰,却与一袭朱色缕金百蝶飞花云纱裙遥相辉映。
她本容色清淡,如同南境山水墨画中拓下来的一抹云烟,容貌之上未继承其母荣昌长公主眉眼深邃、端丽明艳的模样。只是眉宇间有一股女子难得的清正坚韧色,又因常日穿着青碧一色的衣裙,便给人一副单薄而冷清模样。
魏珣想起,前世里她确实一直都是素简冷淡的色调,连这发髻簪子都是玉钗珍珠一类暗光寡淡的饰品。而如今,成婚月余,她皆着朱绯明媚色的衣裳,看起来竟多出了两分生气。
魏珣目光一直落在杜若身上,想伸手扶她一把然拢在广袖中的手顿了顿,到底没伸出来。又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朝她笑了笑,本以为会被她漠视而过,却不想,破天荒的,杜若点了点头,先开了口:
“殿下可是觉得,六月艳阳天,妾身这身装扮深艳些?”
“没有,只是从前见你穿得清雅,近来发觉你仿若愈发喜好红色一类的衣衫了。”魏珣拨了拨冰鉴,让寒雾弥漫得均匀些。
“青苍翠碧自然素雅,穿久了却是一股寒气。”杜若拂过广袖,端正了身姿,片刻方道,“哪及赤朱丹彤如火烈艳,能让妾身暖些!”
六月盛夏,她穿着暖阳色,只为让自己暖些。
魏珣本微微扬起的心意,瞬间便又沉了下去。
两人再无言语,小半时辰后入了宫门。
*
昭宁殿中,德妃已经等候良久。
昨日,郑嬷嬷回宫同她说了王府中事,尤其是杜若对魏珣的态度。她为人母,自是心疼又气恼。本想即刻传了杜若前来,但念及时辰已晚宫门下钥,便勉强忍至今日。
只是她性子一贯仁厚绵软,如今一夜过去,气已消了大半,又素来畏惧荣昌长公主,加之此刻见了杜若,见她眉心金钿,发髻高挽,分明一副为人妻者的端庄模样。又见魏珣,亦是风姿迢迢,精神奕奕,便也半点苛责都没了。
只拉着杜若的手,轻拍道,“瑾瑜这些年一直在边关,性子难免粗了些,本宫亦不曾好好教导。他若哪里做得不好,尽管回了本宫。本宫替你训他。”
杜若半跪在德妃身边,点头道,“好,谢母亲。”
德妃甫一闻言,原本搭在她手背的手忍不住轻颤,连着眼眶都发红,声色里满是抑制不住地激动,“好孩子,你叫本……你唤我什么?”
“母亲啊!”杜若抬眸笑道,“是妾身逾矩了吗?”
“不不,母亲喜欢的很!”德妃终于忍不住滚下泪来。
天家婆媳,竟也能听到“母亲”二字,她如何能不感动欣慰。
“母亲欢喜便好!”杜若伏身而拜,恭谨叩首。
她今日盛装前来,一声“母亲”,当是还了前世德妃对她的恩惠。
魏珣举兵反出邺都的头一年,魏泷只是软禁了她。但她到底心力难支,尤其是知晓两位兄长连着整个暗子营皆因魏珣而死后,整个心神皆已散去,生产之时艰难万分,是德妃带人从宫中赶来,救了她们母女一命。
杜若念及前世,突然有些恍惚。
初时,魏泷确实未曾苛待于她,甚至知她有孕在身,还派了医官照看。或许觉得她与腹中孩子尚有价值,可如今想来,却又仿若不对。若将她与孩子作为引魏珣归来的棋子,如何还未待她生产,便撤走了医官女使。那分明就是要她自生自灭,毁于笼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