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只娶妻不纳妾。”
楚清姿猝然笑出声。满心想的都是,顾絮时可真是个痴情种,痴他人的情,却绝她的命。你若不喜我,你若早有妻,何必招惹,为何不拒?还不是看中她的身份。
赐婚圣旨不得不遵,谁也没料到,当初风光一时无两的京城第一美人,竟然从相府嫡女成了寒门妾室!在相府败落后,顾絮时甚至连个妾室的名头都没给她留,将她身份除去,成了个遭人鄙夷的外室。
可笑,可怜,可恨!
若有来生,她再不要遇见顾絮时,更再不会顾及他分毫,如有背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楚清姿心口一震,猛然吐出口血来,浸透了面前的雪地。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小婢的哭声,和楚涟容不知所措的推卸责任的话语。一瞬间,所有声音尽数消失,只剩下阵阵的嗡鸣。
清净了,她想。
院外一时纷杂,声音似乎传进了房内。男人复又抬头,有些不悦地朝管家问道:“怎么又吵起来了?”
“楚娘子和夫人争执起来,用不用奴才去劝劝?”
男人想起那张自成亲后就对他不冷不热的脸,烦躁更盛,他明明给了她想要的,让楚清姿陪在自己身边,她现如今又凭什么跟他冷脸相对,于是索性道:“不用管她。”
这个她是指谁,顾府上下都清楚。
管家连忙点头,遂又道:“那罚跪的事儿?还叫楚娘子继续跪着么?”
话音刚落,男人手中的笔尖微颤,抖落一颗硕大墨点,洇透了书卷,僵声道:“罚跪?”
“是啊,上次楚娘子出言顶撞夫人,您说让顾夫人好好教楚娘子规矩礼仪,夫人便罚她在院前跪两个时辰。”管家越说声音越小,因着他看见男人的脸色越来越沉,手中的笔刹然折断成两截。
“她们在哪?”
刺骨寒风,深入骨髓,他一步步踏进雪里,终于见到了倒在大雪中的楚清姿。
顾絮时怔愣原地,眼中只剩下她的轮廓——比以往更瘦弱的楚清姿,就如同飘扬的雪花般,风一吹便消散零落。
雪,更大了。
*
马蹄巷,天子脚下最繁华的街巷。“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京城最受圣上照拂的臣子都在这条巷子的坊肆寻欢作乐。
“永安侯世子?那煞星怎么今天回来了!”
“说是谢淮亲自带人夜袭军帐,打得边夏溃不成军,而后不知听了什么消息快马加鞭从边疆回来了。”
“什么消息,还能是什么消息?左不过是急着回来领赏。”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玉盏摔落在地发出脆响。座上人皆发着抖看向门外孑然一身立着的银盔将军。
所有人噤声看向他,只见那银盔上斑斑血迹,被风吹干,谢淮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杀神,静默地立着。
有一人壮着胆子出声:“恭贺谢小侯爷胜仗归京,这是刚回来还来不及面圣?”
言下之意——怎么穿成这幅德行就闯进了马蹄巷。
谢淮目光从他们每一张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人群深处独自斟酒的顾絮时身上,缓步走了过去。
直到头上罩过一层阴影,顾絮时才木然抬眼,撞上谢淮极其冰冷的眸子,以及那深处满溢的刻骨仇恨。
“谢淮?你怎么......”他哑着嗓子开口,话还没说完,胸口就捅进一把锋利长.枪,不住翻搅。
四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鸟兽四散,血大团大团自胸口喷涌而出,顾絮时惊愕地抓住他的剑柄,却听身前人低声开口,每个字都含着血仇:“早知你会害她死,我当初就该将你直接杀了。”
顾絮时骤然回神,半晌,吐出口血沫嗤笑道:“原是如此,千里迢迢归京,是为替她报仇。”
世人皆道谢小侯爷自小和相府嫡女楚清姿互相厌烦,却无人知晓,楚清姿死后,为她杀了负心人的,竟然是她最是厌恶不喜的谢淮。
谢淮拔出长.枪来,不顾飞溅到脸上的血花,淡淡道:“报仇?我不替她恨你,我只恨我没早将你杀了。”
如果他没有去边疆打仗,狠下心来把楚清姿带走,如果他能早早将顾絮时杀了,如果他没被绊住脚能提前几日回京见她,如果他......
如果他从十年前就告诉楚清姿自己深埋的心思,楚清姿会不会活下来。
哪怕什么都不做,朋友也好,仇人也罢,只要能让楚清姿待在他身边。他就能一辈子护她周全。
“你守了她十年,可她临死也不知道。”顾絮时捂着胸口的血洞,骤然大笑起来,“她死前,满心只愿见我一面。” 楚清姿爱的是他!
哧拉一声,胸口又推入一枪,顾絮时彻底没了声响。
谢淮怔然立着,四下寂静无声。
“她葬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