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斐把口罩拉开条缝隙,对着手指吹了吹气。
有点儿疼。
方斐是个从小没吃过苦,娇养长大的,头一回这么豁出去帮一个人。
她也说不清楚是因为不忍裴璋的遭遇,还是想要报答裴璋教她演戏还帮她解约的恩情,也许都有吧,总之重来一次,方斐还是会过来阻止一次。
还好,她又不用写字,手指疼一疼也没什么。
总比额头多了一道骇人的伤疤要好得多。
指尖的血越渗越多,方斐找不见纸巾,便下意识甩了甩手。
眼前忽然打下一道阴影,有人握住她的手腕,把她鲜血淋漓的手指抢了过去。
牵扯到了伤口,方斐下意识“嘶”了一声,抬起头,看见裴璋站在她身前,握着她的手腕,紧缩着眉头。
见弄疼了她,裴璋力道放松了些许,眉却还是皱着,一惯喜怒不表露人前的人,这时候情绪全放在了脸上,暗潮涌动的冰河散发着能将人冻僵的寒意,像久居寒山的苍龙呼出的一口鼻息,而在寒意之外,是冰河也冻不住的责备目光。
方斐怎么也没想到裴璋会出现在她乘坐的航班上,瞬间傻了。
而把她吓到浑身僵硬,看起来不知道是想炸飞机还是想炸了她的裴璋,只是低下头,含住了她渗血的指尖,将那一抹血腥尽数吞进腹中。
温热柔软包裹着方斐的指尖。
方斐觉得自己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但她不疼了。
第33章
裴璋在众目睽睽之下溜到机场,除了团队优秀,本人自然也得做一番伪装。只是他做的伪装很简单,戴了顶鸭舌帽把脸遮去一半,耳边挂着刚摘下的口罩。
方斐回过神来,迅速抽回手,湿润的手指缩回袖子里,把松开条缝隙的面罩拉上,面罩最上面有一粒扣子,往帽檐边上一扣,整张脸便埋进了布料里,只有两只眼睛还能通过透明的塑料布看外面。
她往后退了退,靠在椅背上,浑身所有细胞都在抗拒裴璋的靠近。
裴璋却浑然不在意她的态度,舔了舔嘴角的血,坐在方斐身旁的空座上,像一个普通的乘客,伸手叫住了经过的空姐,“你好,麻烦给我一个医药箱。”
裴璋之前带着口罩,谁也想不到他会顶着所有人的关注,赶到人流量巨大的机场,空姐这时才看见他,震惊得长大了嘴,许久才恢复得体优雅的仪态,把裴璋要的医药箱送了过来。
“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空姐甜甜的声音,依依不舍。
裴璋冷淡而疏离:“没有。”
空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裴璋打开医药箱,拿出里面的酒精和纱布,捉过方斐抗拒的手,后者还在挣扎,把自己的手抢了回来。
“你干什么!”方斐小声,“干嘛动手动脚!”
“手拿来。”
裴璋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方斐的手小心翼翼地伸了过去,嘴却还在死硬着,“咱俩又不认识!”
裴璋捏了捏她手上的伤。
“嗷!”
方斐装不下去了:“痛痛痛。”
裴璋用棉签沾上酒精,给她擦拭伤口消毒,动作轻柔,方斐被他温暖的掌心握住,指尖沾染上冰凉的酒精。
方斐看着他专注的神情,逐渐收敛了脸上夸张的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裴璋。
裴璋给她消完毒,擦了点药膏上去,然后拆了卷纱布。他把纱布一头攥在手心,拉伸开来整卷纱布,接着对着手里哈达似的一长串纱布,陷入了一瞬的停顿中。
但也只是一瞬,一瞬过后他便淡定自若地把纱布的一头对准了方斐的伤口。
纱布在裴璋手里来回飞舞,掀起一阵游刃有余的风。
裴璋就这样驾轻就熟地把方斐的手掌缠成了一个球。
方斐:“……”
裴璋:“……”
他不会缠纱布。
有点尴尬。
缠的中间厚,两头轻,整卷都堆在方斐的掌心位置,包成了一个圆润的球状,方斐试着动了动手指,果然,中间太胖了,五指都无法合拢。
裴璋清了清嗓子:“有点丑。”
方斐也是个直到没边的人,听了这话把头就给点了下去:“不是一点儿,这也太丑了。”
“……”
裴璋脸色不善,把她另一只手也捉了过去。
最后方斐喜提两只对称的纱布球。
方斐:“……”
包扎完,裴璋的温柔也用完了,开始算账。
“解释解释?”
看样子是逃不过去了。
方斐暗叹自己倒霉,两只球收了回来,杵着脸,把面罩给蹭了下去。
这张集清纯与明艳于一体的脸终于重见天日。
方斐张嘴就开始骗人:“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不经过李姐允许就过来看颁奖典礼的,虽然我只是很想见见世面,看一眼我的梦想,还想在现场亲眼看你得奖,但不该顶着这么大的风险抛头露面,万一被看见了对咱俩都不好。”
裴璋明明被方斐骗了一次又一次,但在听见她说想亲眼看见自己得奖这句话时,心底还是生出些隐秘的欣喜,这欣喜来的突然又汹涌,让裴璋自己都愣了愣。
他很快强硬地将那些情绪压了回去,面上还是冷漠着,问她:“就只是来看颁奖典礼?”
“对啊。”方斐说,“恭喜你啊,成了华语影史的第一个二十四岁的影帝。”
方斐这话倒是说的真心实意,尽管早从书里得知了剧情走向,但亲眼看见裴璋得奖的感觉还是不一样,那种震撼和动容,亲眼见证开创历史的一瞬间,浑身鸡皮疙瘩都站起来狂欢的激动。
那一刻,裴璋在方斐心中书中主角的标签彻底淡去了。
他是一个站在她眼前的,活生生的划时代新星。
“就只恭喜我得奖?”裴璋眯起了双眼,问,“不恭喜我死里逃生?”
方斐心里咯噔一下,完了,漏戏了,忘了演对裴璋的关心了。
裴璋忽然伸手,摁了下头顶的按钮,双人舱位外的门帘降了下来,将他俩与外界隔离开。
裴璋解开安全带,侧身靠近了她,双眸深邃无垠,饱含让人难以辨别的复杂情绪,直勾勾盯着她,似有簇火舌在其中灼灼燃烧。
“毕竟没有你。”裴璋说,“我怎么能死里逃生。”
方斐:“……”
在理智状态下的初次相见时,方斐从裴璋那里感受到的压迫感再次出现,那头注视着她一举一动,只待她露出马脚便一举拿下的猛兽,再次从笼中探出一双眸子。
裴璋对她眼神里的颤动视而不见,接着说:“你真是个小骗子——连我也不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我什么时候能听到你完全的坦白呢?”
裴璋手臂撑在方斐颈侧,离她只有一拳的距离,呼吸打在她颤抖的睫毛上,声音沙哑:“有危险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擅自行动?”
方斐沉默了。
看裴璋这意思,他猜到了背后帮忙的人是方斐——其实想要猜到也不难,时间有限,方斐也想不到万无一失的办法,早就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
只是这被发现的也太早了。
既然被发现了,再装模作样也没意思,方斐干脆坦白:“我怕你们不相信我。”
毕竟这事儿多玄幻,方斐张嘴就说裴璋会在颁奖典礼上遇险,再问细节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姜黄色的瘦子,可信度也太低了。
裴璋皱起了眉:“你没说怎么知道我不会相信你。”
“那我要说了你还不相信怎么办,我找谁说理去。”
两人就相信不相信这事儿吵了起来。
小学鸡似的掰头。
最后终止这场没有营养的对话的,是方斐捂住裴璋嘴的手,她捂了人家的嘴还声音挺大:“好了!暂停!”
方斐被包成球的手坚强地糊住了裴璋的脸,“别争了!我错了!”
喊“我错了”的声音也要响亮,理不直气也壮。
这时候,两人都以为进入了和对方坦诚相待的阶段,自觉自己把话都说开了,尤其是方斐,正觉得坦白还是挺好的,却又听见裴璋质问的声音:“那你是什么时候从罗娴淑那里发现这件事的?”
“……”方斐只呆滞了一秒,就把坦诚相待这事儿丢在了脑后跟,顺着裴璋的误会把锅甩给了罗娴淑——实际上,她原本被发现的应对计划里,也是打算把一切都甩给罗娴淑,反正她也不无辜。
她说:“比较早……我当时不太确定,也只是怀疑,我什么证据都没有,所以才会选择不告诉你们。”
裴璋向后撤了撤,躲开她的萌拳攻击,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但质问的内容还没结束,“我在你眼里是不是没什么用?”
方斐:“……???”
“我的能力既然这么不值得你相信。”裴璋说,“那为什么还要接受我的帮助?”
“……”
这哥还委屈上了。
方斐有些懵。
“怎么我替你分忧一场。”方斐感到不可思议,“还把你气成这样了?”
裴璋只是想到了自己最开始被这个女人无情挡在黑名单里的短信,这次又产生了类似的挫败感,对方斐无视他这件事感到无比愤懑,知道她无辜,但还是气,新仇旧恨一起算。
头一回是方斐自己的事也就算了,虽然两人亲密事干过,但毕竟没有关系,方斐用不上他帮忙也是正常,但现在这件事可是属于裴璋的,方斐是为了帮他才搅和进来,这样还不肯告诉他。
裴璋作为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挑战。
帮我还瞒着我?
裴璋心里极不痛快,要不是高天睿告诉了他遇见方斐的事情,再加上匕首上糊满的口香糖是方斐喜欢吃的西瓜味,他一时半会还真怀疑不到方斐身上。
如果他没有联想到方斐,那她是不是打算就这么走了,当做什么事都没干?
裴璋的眼神越来越可怕,方斐在他的注视下开始漏气,底气越来越不足,最后终于认怂:“我错了,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我知道你可有用了,是我不对,不该瞎瞒,下次改过。”
方斐本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谁惹她都能遭报应,也不知道为什么唯独对于裴璋有例外,裴璋一动怒,她就发软,骨子里也泛着怂。
方斐仔细的想了想,最后把这个现象归结于——那晚裴璋在床上征服她的记忆太深刻,屈服于裴璋已经成了条件反射。
找到理由也无济于事,该怂还得怂,怂完还得示好,直接用行动表明她很乖:“我这就交代个事,虽然我是从罗娴淑那知道的这事儿,但行凶者背后可能不止罗娴淑一个人,我和他打照面的时候觉得他挺怪的,你最好查一下。”
方斐这话既卖了乖,又把自己不知道背后黑手是谁的情况下,就甩锅罗娴淑的错误给补救了回来,裴璋能查出真凶固然是好,但查下去发现真是罗娴淑,也没什么影响。
裴璋果然对她卖乖很满意,离她远了些,不再咄咄逼人,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方斐终于能从角落里直起腰,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涌起些好奇,裴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方斐百思不得其解,他才刚遇险,不应该在处理事情,脱不了身的吗?警.察不用他的笔录?他不用查监控?不用查行凶者背后的人吗?
这么草率地就出现在回程的航班上,打算回去啦?
方斐把这些话都问了出来,裴璋相当简单地解释了一句:“会查,但还有比他们更让我不放心的人。”
方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
更不放心的人。
她好像就是那个人。
方斐有些莫名其妙地,从心底里窜出了一朵花儿,带着淤泥和露水,娇艳欲滴,清香四溢,美得人头脑发昏。
飞机落地,两人从VIP通道出去,坐上华禾来接的车,裴璋把方斐送到公寓楼下,在方斐下车前,说:“这几天你乖乖呆着别出门,需要什么东西就告诉李友玲,不要自己出门买。崔导已经决定把孙兰馨的戏份重拍,不久后会重新开机,你在家等消息。”
“还有。”裴璋在她下车后还摇下车窗,“记得换药。”
方斐听话地点头,在后者的目送下上了楼。
等方斐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裴璋的车这才发动,趁着晚风驶入夜色之中。
李友玲的电话打了过来,把她今晚的部署全部交代了一遍,以及目前网络舆论的趋势,裴璋面无表情地听着,等她说完,沉默了一会儿,说:“查张元奇这个人,我会给你一份名单,你把他的资料给名单上的所有人都发过去。”
李友玲愣了愣:“好的。”
回到家给手机充上电,方斐这才知道她失联的时候,娱乐圈这个不经造的玩意儿又死机了一回。
罗娴淑果然按照她们猜测的,选择在裴璋得奖后公布视频内容,但由于网站的视频限制,和针孔摄像头摆放位置的局限,罗娴淑手握的视频虽然爆炸,可用的部分却不多,是以也给了她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空间。
于是罗娴淑手里的巨型炸.弹,从最好的位置投放后,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又飞了回去,想伤的人一个也没伤到。
要说损失也有,方斐点进去莫名上了热门话题的“慌张夫妇”四个字,翻了一圈,红着脸退出的时候,在心里想,损失好大。
视频这事儿能过去,方斐的功劳可以说是最大的,还受了伤,作为辛苦费,裴璋包了她的一日三餐,每到饭点就有人来敲门,推着个移动餐车横在门口,二十几道菜供她选择,不把方斐喂胖不罢休。
这还不算完,李友玲善后完裴璋的事,带着奖励就过来敲门了。
方斐目瞪口呆地看着六个人扛了三个衣柜进了她的公寓,李友玲打开其中一个衣柜的门,里面当季最新款的高奢品牌服饰,装的满满当当,底下还摆满了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