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斐再醒来时是被一阵重物摩擦的动静惊醒的,她睁开眼,看见于怀秀被一捆捆白布死死缠着,嘴里也塞了衣服,两个男人一头一脚地拖着她走向关着蟒蛇的笼子。于怀秀被绑了个结结实实,连手指头都伸不出半根,只能像条虫子一样蠕动挣扎。
方斐猛然坐起来,头晕目眩,连看人也迷蒙起来:“你们干什么!放开她!”
于怀秀听见方斐的声音,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挣扎着发出一声“唔!”
两人将于怀秀抬到了笼子旁,抬着头的男人爬上去开笼子的小门,另一个男人踢了一脚反抗的于怀秀,对方斐道:“轮不到你多管闲事,裴旭军签了合同,你很快就能出去了,这个女人留着没用,杀了最省心。”
方斐一点点向笼子蹭过去:“有用!有用!她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保证,你们把她跟我一起放了,我有个户头,里面有四千万,都给你们!”
“你们杀个人毁尸灭迹也总会留下痕迹的!不如留着她的命!反正我们也没看见你们的脸,根本不知道你们是谁!”方斐喊道,“我们最多找到你们背后的人,放我一个人和放两个人是一样的,但是杀人和绑架不一样啊,你们拿着我的钱走的远远的不好吗?放过她吧,真的,你们杀了她没有任何好处!”
方斐对着喊的男人没有反应,爬上去开门的那个倒是有了点动静,门开了一半又关上了,站在窗户口看了眼屋子外巡逻的人,思索两秒,对底下的同伴说:“一人一半。”
底下的男人摇了摇头:“老板让万无一失。”
上面的男人只好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抬上来吧。”
于怀秀被绑匪抗在肩上,走向爬梯,挪到梯子底部的方斐堵着不让他上去,被他一脚踢开,就在这时,手脚都被困住的方斐却突然猛地站起来扑向他,一把撞倒了扛着人视野缺失的男人。
她竟然硬生生把左脚从镣铐中抽了出来,脚后跟被削去了一大块肉,血淌了一地。
她直直地站着,站在自己的血泊里,手中举着她从绑匪后腰摸到的枪,枪口正对准了绑匪的太阳穴。
方斐喘着粗气,强装镇定:“把她放了。”
绑匪两人都没意料到这一出,谁也没想到柔弱无骨的方斐真能狠下心一口气把后脚跟削了,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你,把枪丢进蛇笼里。”方斐对着上面的男人说,“还有其他武器都丢进去,然后下来把她解开,不然我一枪打死他。”
方斐觉得她此番说的话,用尽了她这辈子最冷漠镇定的语气,她从没碰过枪,但她并不是唬人的,如果对方不放了于怀秀,她真的敢开枪。
她以为自己能震慑住这两人,但她没想到的是,话音落地了许久,无论是被枪指着的男人,还是站在高处的男人,都没有半点反应,高处那人似乎才回过神来似的,发出一声嗤笑。
方斐的底气在两人的无动于衷中消散,色厉内荏道:“我数三声!你不照做我就开枪……”
话音戛然而止,方斐愕然地看着面前于怀秀胸口弥散开的鲜红色。
“唔!”于怀秀的痛呼声也被高处男人掌中冒烟的枪口击溃。
与此同时,被枪指住太阳穴的男人眼中似乎没有指着他的枪,反手劈下,以方斐几乎没有可能反应的速度将人制服。
男人摁住方斐的头将她撞向地面,剧痛之下,方斐听见头顶传来鄙夷的声音:“连上膛开保险都不会,还威胁老子。”
这次真的太疼了,疼到方斐没能成功昏过去,在半梦半醒间听见笼子开了又关的声音,然后是一声蛇类张开牙齿的可怖声响。
这一声蛇类的吞咽让方斐陷入铺天盖地的恐慌中,她张开嘴想要尖叫出声,却因为疼痛,没能发出半点声音。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拖了一段路,手脚都重新上了镣铐,然后被塞进了车里,一长串山路的颠簸,她明显察觉到后脑的液体浸湿了衣衫,疼得已经麻木了,却又难以陷入昏厥,只能被动听见周围的声响。
“这娘们还挺烈,脚都不要了,把她丢山脚?”
“嗯,没想到裴旭军真的签了合同,还没过门的儿媳妇值当他放弃整个华禾?裴璋不会以死相逼了吧?”
“要不然就是下跪求来的,华禾虽然大,但也不是裴家的全部身家,裴旭军真为了儿子选择紧巴巴养老也不是没有可能。”
方斐被迫打完电话后,一直都没能空出几分钟思考裴旭军签了什么合同,不是被打晕就是救于怀秀,神志不清地听见“合同”两个字,用仅存的神智反应了对方的意思……
裴叔叔为了救她放弃了华禾?
方斐忽然难以遏制地颤抖起来,浑身上下所有的伤痛一齐爆发,几乎将她湮灭。
她从未有过一刻像这般自责。
她害死了一个人,就在她面前被丢入蛇口……
又千逃万逃,却终究避无可避,最后还是没能逃脱命运的掌控,还是害得裴璋一无所有……所以她根本就不该靠近裴璋,应该在故事的最开始就离他越远越好。
也许裴璋的苦难并不是作者的过错,他的所有苦难都名为“方斐”。
方斐永远都是推别人下万丈深渊的那只手。
……
“呲——”
突如其来的急刹车打断了方斐的悲恸。
“操,怎么回事?!”
“前面有车!这不是座荒山吗?怎么会有人上来?”
“是裴家来人了?”
“不可能!隔了一个市怎么可能立马赶过来?!”
“不会是邱家吧?”
“靠,我听见直升机的声音了?!哪来的直升机?!”
“掉头!走树林!树林直升机停不了!”
方斐努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却只能看见一片血红,眼角迟钝得刺痛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睁不开眼的原因是眼角受了伤。
裴璋来了。
她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事实,裴璋不顾一切地来了。
但她却没有应有的开心,她只有满心的担忧。
别救她。他们有枪,你会受伤的。
“砰——”
害怕什么便发生什么,一声子弹击中车皮的声音响起,紧跟着一阵突如其来的枪林弹雨。
在猛烈爆发的枪声中,伴随着子弹射.进皮肉的闷响,方斐躺在车座底下,很快闻到了远超过自己身上的浓郁血腥气味。
枪战爆发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短暂到几个亡命匪徒甚至来不及开枪了结人质的命,就被压倒性的火力结束了生命。
方斐很明显地感觉到,司机是最后一个倒的,因为枪声结束的那一刻,车才陷入失控的状态中,方斐跟随着车摇晃了一会儿,也只有一会儿,很快便模糊察觉到自己所在的车辆被其他车给贴住了,对方车身的摩擦力迫使无人操控的车停了下来。
生理泪水将方斐被血黏住的眼睑冲洗开来,她透着血光,看见有人打开车门,一道身影抵住刺目的光芒,缓缓俯身而下。
是方斐最为熟悉的那个怀抱。
不知是自己疼得发抖还是错觉,方斐察觉到裴璋抱起自己的手竟在微微颤抖,虽然很快便平静下来,沉稳一如既往。
“不是让你别受伤吗?”
不是错觉。
裴璋的声音也在颤抖。
方斐被血迷住了双眼,看不清裴璋眼里的情绪,却能感受到他极致的痛苦,将她也感染得悲伤了起来,忍不住要安慰他,想摸他脸的手伸到一半,余光突然看见一只微微抬起的胳膊,还有金属反光一闪而过的冷色。
方斐其实伤得很重,她替于怀秀被挨了一脚,正中胸口,少说断了两根肋骨,又被摁着头砸向地面,连掀开眼皮都费了半天劲。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见那道冷光后,是从何处迸发出来的力量,就像凝结了一个人骨子里的所有生机,大到惊人,她竟然一把推开了裴璋,往前一扑,就那么直愣愣地挡在了裴璋身前。
她小小的身躯,仿佛挡在惊天骇浪前的一朵小花芽,想要替他挡住天塌地陷的灾厄。
裴璋瞳孔骤缩,心脏仿佛被一枪击穿。
“砰——”
“咚——”
一道人影倒下。
第81章 正文完结...
“没事?”裘杨锋将枪插回后腰,扫了一眼呆立的方斐,问了句。
方斐愣愣地看着尚有一息还想枪击裴璋的驾驶员被裘杨锋击毙倒下,枪支也掉落在座椅上,心中大起大落还未平复,一口血腥涌了上来,眼前一黑。
方斐被一个温暖宽厚的肩膀接住,闭眼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裴璋惨白的唇,和眼中浓重的慌乱,她只来得及交代“于怀秀”三个字,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方斐好像被人丢进了沸腾的大海,随着骇浪摇摇晃晃,沉浮间又被滚烫的海水浇灌了个彻底,晕得不知道猴年马月,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等到她昏睡了一天一夜,才知道自己这是发了高烧,差点把脑子烧坏了。
烧得她眼皮都像被烙住了,睁不开,她用上吃奶的劲,睁出一道缝,看见邱文谷伏在她手边小憩,头顶恍惚有几道银丝出现。
“爸……”她的声音像是生了锈的铁门被人拽开,刺耳难听,但邱文谷听到的一瞬间便醒了过来,继而红了眼眶。
“宝贝你醒了。”邱文谷声音轻轻的,“有哪里难受吗?头疼不疼?晕不晕?”
方斐顾不上回答,想起在仓库发生的一切,赶忙用破锣嗓子问道:“于怀秀在哪?就是那个和我一起被关的女孩子,她还好吗?我晕倒前她中了枪伤,好像还被……”
邱文谷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握住了她的手,安抚道:“你放心,她没事,裴璋去的及时,把蛇刨开的时候人还活着。”
悬在方斐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她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但是嗓子沙哑,哭起来难听得很,像驴在唱歌:“……我要被吓死了,有蛇、还有枪……呜……”
邱文谷本来就强忍着,一看宝贝女儿哭成这样,顶天立地的邱董事长顿时成了个半大小孩儿,也跟着泣不成声:“没事了没事了,爸爸在这里,以后绝对不会让你再出半点事……爸爸宁愿替你去死也会好好保护你!”
方斐忙“呸呸呸”了几声,呸得太用力,引起一阵眩晕,缓过来了问:“裴璋呢?”
“你昏了两天一夜,裴璋一直守着,刚刚接了个电话,出去了。其他人也是,一直守在你身边,太晚了我让他们先回去了,怕打扰你休息。”
正解释着,门就被拿着手机的裴璋轻轻推开,见方斐睁着眼,愣住了,接着紧绷得死死的背脊忽然就放松了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刚止住眼泪的方斐嘴角又耷拉下去了,泪珠啪嗒啪嗒掉在枕头上,裴璋赶忙两步迈过去给她擦眼泪,轻声安慰道:“好了,别怕,都过去了,现在没事了,有我在你身边。”
方斐抱住他的腰,眼泪把他的衬衣都给浸湿了,越哄哭的越厉害,越哭声音越难听,野驴从唱歌变成了嘶吼,还间歇性打了几个嗝。
裴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挠着她的后颈,声音通过腰腹的肌肉震动穿向方斐:“蛇已经宰了,剁成了蛇泥,人也救出来了,绑架你的人只剩下一个还活着,但我不会让他有好下场的,别难过了,欺负你的东西我一个都没放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你陷入危险,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半步了。”
方斐想说话,张嘴“啊”了两句,但因为哭的太厉害,一句话也没讲明白,抽抽了几下,稍微平复了一点,想到什么,又崩溃大哭,还胡言乱语:“¥%……&*()#!@……”
裴璋好脾气地低下头,用耳朵去够声音,竟然被他听清了:“我、是不是害你……嗝……害你家破产了呜呜呜呜……为什么要用华禾去换我啊?我又不值钱呜呜呜……现在叔叔会不会没钱养老啊……”
听清楚了便有些哭笑不得,裴璋捕捉到了内心深处汹涌的一丝柔软,将它吻在方斐全是汗的额头上,他轻声说:“拿一切换你都值得,你最值钱。”
方斐的伤势和她估摸的差不多,断了两根肋骨,中度脑震荡,失血加上高烧让她昏睡了两天,等完全清醒已经是三十早上的事了,她要是再晚一天醒来,就直接睡过去了一个年。她脑袋缠成了一个球,像个木乃伊一样摊着看围在她身边的人絮絮叨叨。
邱离从慌张中缓过来神,便又沉浸于愤怒里,把妹妹受的伤全怪罪在裴璋头上,见着裴璋恨不得撕了他,后者也觉得方斐的意外原因在自己身上,便对邱离的责怪怨恨全盘接受,被邱离指着鼻子骂也不吭声,邱离骂着骂着撒完气也不好意思接着骂了,见方斐精神了起来,直接转移炮火,开始了教育演讲:“我让你大半夜一个人出门不喊我,你人生地不熟就敢往外跑……”
邱离骂了老半天,病房里满满当当的人,没一个人在听他说话——梁雨薇在喂方斐她亲手煲的汤,符嘉言蹲在床头握住药水输送管手工加热,邱文谷忙前忙后的烧水,裴璋见邱离不骂他了,对着手机回邮件。
邱离骂累了,自己去倒了杯水喝,方斐见缝插针,用低烧的脸贴她哥的冷屁股:“哥你快坐,休息会儿。我知道错了,我就是个沙比,太蠢了,出门居然不带保镖,太没脑子了,哥你放心,我以后绝对绝对,带一只足球队出门,去哪里一定给你汇报!你快别气了!”
方斐哪里不知道邱离有多关心她,嬉嬉笑笑地终于把人哄好了。
邱文谷拎着热水过来,终于问了正事儿:“小裴,事情处理的怎么样?裴家的财产追回来没有?”
事发之后裴璋第一时间通知了邱文谷,让他帮忙根据照片锁定了仓库的位置,邱文谷本以为在本市他应该是第一个冲到女儿身边的人,却没想到他刚查出地方,不到半个小时,裴璋竟然比他到的还快,直接把人带走了。邱文谷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一堆已经收拾好的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