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囔着:“这有什么问题嘛?”
顾焯捂着肿胀的嘴,凑到儿子身边,低低问道:“你是不是央着钰哥儿?”
脸色难得很难看,眼底的不安呼之欲出。
“没有,儿子连兄长的面儿都见不着,怎么求”
他倒是端嘚一派轻松,很是释怀。顾焯急得都快哭了,要哭不哭拉着脸,表情都垮了。
“那你是命令了?”
顾怀之:“怎会?我想是那么无礼之人…儿子这几日在墨方书斋淘来一两本明大家藏书,正好献给长兄看看”一来二去,不久成了?他可没有逼迫人做事的习惯。
顾焯那口老气泄了,发黑的脸有了些许的生机,喃喃道:“不是威逼利诱就好”
“你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去承恩接人说些好话,不要把关系搞僵了,面子上还是得过得去”
他爹想起这茬事情,顺嘴提一句。大人间恩怨就没必要搞太僵,顾怀之知道老爹性子软,像面团子,喜欢和稀泥,没想到孙氏都这般做法,还兜着!
“孩儿明白”“时间尚早,儿子先告退”
他一路上都在想着事情,临了院门前,舒尔捂着鼻子,眉头紧缩。
“请二少爷安”“请…二、少爷、爷安”
一胖一瘦听见动静,齐齐看向门口,甫一瞥见顾怀之的衣角,忙请安问候。
“你们忙吧”
他覰了一眼那两人手上的工具,不急不徐地踏进书房。
“泰山,你轻点”“弄我一身粪水,到时候你洗衣服不成?”
“堠子,你、欺欺负欺人,明明明是你、弄弄我一身,怎得凭白污蔑人呢”
“你你你、你什么你!赶紧干活,院子的花要是死了,耽误大公子用药,等着挨板子呀”
“哎哟!好臭、呕~”
顾怀之捧着书,朝着外头嘱咐道:“天热了,你们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烧水,我洗个澡”
很快外头就没闹声。
天然肥料臭味儿,各色花朵浓香充斥在屋子里,顾怀之堵住了鼻子,见他们出院,心想着:得抓紧时间买个书童。
“…糜室糜家…”
他目光定定地锁定书中那一行行字句,细细吟诵,遇到朗朗上口的词还轻轻哼唱着,试图产生情感共鸣,更好地背诵诗文。通过今天的背诵,先生暗示出自己的不足,还将有名的字典《字汇》送给他,顾怀之也知道自身词汇储备不够,对一些生僻字词常识不晓,典故不通,这才对诗经几百首诗词精心专研,断然不希望有人惊扰他的雅兴。
作者有话要说:<君子于役,不知其期,谒至哉?>选自《诗经》<王于兴师,修于我矛,与子同仇>选自《诗经》<楚楚者茨,言抽其棘,自昔何为?我矻黍稷。我黍与与,我稷翼翼。我仓既盈,我庾维亿。以为酒食,以享以祀,以妥以侑,以介景福。>选自《诗经》<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朔人俉俉,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绺如组>选自《诗经》<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比物四骊,闲之维则。维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选自《诗经》<嗟我怀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选自《诗经·卷耳篇》
第30章
月上柳梢头,院子里除了细细碎碎的虫鸣,人声冷寂寂。
一个蟋蟀乍一下跳到窗台蹦跶,叫声骤然聒噪。顾怀之抿了抿嘴,呷了一口凉茶,竟轻笑道:“连你都嫌我闹,是也不是?”
他放了那蚂蚱,活泛活法手脚,转身去了寝室那边。
滚烫的热水在澡桶里泛着热气,用手指搅了搅,水温恰好,脱衣下水,洗洗澡,摒除满脑子杂念,舒舒服服地瘫靠在桶壁,往日里紧绷绷的下颚渐渐清润些。
尤其是门一开,那种清风自来拂身,整个毛孔都舒展,通体舒泰,想想都是美好的。
现实却是:他一开门,俩小厮堵在杵在门口,殷勤备至。
他浑身有点不自在,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拦在门口,呢喃道:“你们累了一天,早点休息”
“里头的水,我有用”
泰山傻兮兮地点头,无一不应“是是、二少爷”
堠子双手抵在门口,骇然僵笑:“是吗?…那小的先下去了”
一步三回头,好不容易等耳房门关上,顾怀之堪堪松了一口气,他望着那笨重又庞大的桶,又看了看自己那身边,深吸一口气,鼓励自己:加油!你一定可以。
于是银银月色下,少年双手拎着桶,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身轻如燕,走路带风(划掉!两个桶,半桶水,一拎就是一刻钟)。
嘴里还念叨着“刚柔并济不低头”“我们心中有天地”
白天脑子疲倦,晚上身体累,这一夜他终是睡得香甜。
不过这一情况,倒是别人添了些说头。
承恩寺里,孙氏听了一天经文,脑瓜子疼得紧,瘫靠在床上,杨嬷嬷帮她揉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说来也巧,刚刚府里来信了,说是二少爷傍晚十分去寰宇院转悠着,没见到大少爷,倒是碰到商嬷嬷”
说起寰宇院,孙氏脑子里一根筋蹭一下就绷紧,只要是事关钰哥儿,她素来十分关心,倏然坐起来,屏息以待,一副洗耳恭听做派。
“他去那里干什么!钰哥儿连我这个亲娘都没有送送,还能见那起子没眼力的东西”
“商嬷嬷那个眼皮子浅的东西,一向仗着哥儿的敬重,自持一分体面,惯会给哥儿找事”
孙氏发了一通牢骚话,又觉自己太过在意那人一举一动,倒是给了天大牌面,悻然听着。
“说是想让商嬷嬷主中馈”
“什么!让她?”
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捂着嘴偷乐呵,说话嘲弄,“那老货仗着去过宫里,向来不把顾家人看在眼里,就他?”
杨嬷嬷就这么耐心等到孙氏静下来,复又珍重其事道:“商嬷嬷答应了”
“说是老爷没意见,她可以暂时接手中馈”
“答、答应?”
“你们没弄错?”
孙氏大惊失色,差点咬到舌尖,说话磕磕巴巴,满眼不可思议。
“嘶”
膝盖处骤然传来一股刺痛,疼得直抽气。膝跳应激性反应,她双脚一蹬,帮忙上药的红绸冷不丁被踢倒在地,吓得大惊失色,“啊”叫出声来。
“下去吧”
杨嬷嬷实在看不上这丫头不机灵的做派,趁着孙氏没反应过来,把人轰出去。
簌簌,她将双手搓满麻油,接过红绸的活儿,一点一点揉搓着。
“夫人,要是搓疼就叫出来”“这淤青必须揉开,免得以后下雨天骨子里疼”
孙氏这才一展笑颜,挪掖道:“你这老货~”
“惯会讨人喜欢”
这么一折腾,顾夫人倒是镇定下来,不禁潸然涕下,“元家前几日投拜帖,想看看钰哥儿,被推拒了。听说揭榜之时,元府门前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隔着两条街都能听到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她满是羡慕,说着说着笑了。
“元英和钰哥儿一道拜师,如今已有十余载了,眨眼人家赫然有名,提亲的人家都快踏破门槛了,我这孩子怎得偏偏在考试前一晚出了那档子恶心事”
“戒斋念佛,治病施粥,接济孤寡,搭棚置果…这一桩桩一件件,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就连顾焯那边能管得都把住,深怕损了孩子的福气,好不容易盼着哥儿长大”
她低低啜泣着,笑着笑着哭了。
“唔”
杨嬷嬷手下一用劲儿,孙氏瞬间疼得叫出声来,脸上挂着泪,双目赤红盯着嬷嬷,满腹委屈挂在脸上。
“姑娘,疼嘛?”
“疼就对了!人这一辈子是哭着来到人世间,凡事计较,凡事绷着,自是比常人活得累”
“我知道您心酸,可是这日子不就是这么过来的,钰哥儿已经长大,下场考试是迟早的事情,当务之急是把体格养好,方是长久之计”
“既然你担心庶公子得了功名影响哥儿的路,不如就把苗头扼杀在摇篮里。家里营生都被盛京那边掏空,不如就让二公子出去赚钱,跟着老爷走买卖,一来断了求学念头,二来让钰哥儿衣食无忧;三来保住夫人的嫁妆”
孙氏思忖片刻,眼前一亮甚是满意奶嬷嬷的提议,这样一来就算宜兰院那边生十个八个小兔崽子,抱过来养在自己跟前,只要打发了事,就不用这么日日提防着。
“如此行事,若是元家那边不插手,老爷也没法子说您的不是,说哥儿的不是”
毕竟当初顾焯提出:让顾怀之认祖归宗时,她碍着儿子的面子,勉强答应了。前提是:顾焯必须答应她一件事,这件事只要不违背礼法道义,天地宗亲,任由她提,顾钰见证,顾焯赖也赖不掉。
“真是痛快!”
“嬷嬷,快请她们进来梳洗梳洗,明儿一早我还要去听经呢”
孙氏那脸像晴天阴雨说变就变,坐在镜前动手梳理妆发,眼尾勾起显然心情好转。
以至于第二天,顾怀之要带走宜兰小娘都没多阻拦。
“小娘~”
“主子!”
顾钱家婆子见宜兰不动,傻傻地盯着二公子,本来也没什么,只是看着看着就不对劲儿了。
宜兰小娘那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没完没了。公子就这么端着问安礼,这一整不得了,顾钱家怕引起他人误会,就推着、护着宜兰上了马车。
“我的主子哎!您怎么能盯着二公子发呆呢”
“那可是可是…您的半个儿子!”
她生怕自己触动什么可怕的真相,好说歹说才把人哄好。
“对~半个儿子”
“嬷嬷说得对,我就是想:肚子里那孩子若是像二公子那般序礼尊上多好”
她擦干眼泪,酡红的面色露出好看的笑意。
顾钱家婆子将信将疑,正准备给娘子捏捏脚,松乏松乏。
外头就传来一道低沉暗哑的男音,“这一路路况不好,怀之这边多了一个软垫子,不知宜兰小娘这边可需要?”
婆子最先反应,按住了小娘,掀开车帘,伸出半个脑袋,打量着眼前这个风度翩翩少年郎,警惕道:“多谢二公子,我家主子已经备好…”
话还没说完,就被凌空出现的声儿打断,“嬷嬷,这垫子太薄膈得我腰疼”
顾钱家婆子那脸青青白白,霎时难看,冷着脸接过垫子,退回车里将帘子放下,严严实实地遮住宜兰小娘的视线。
“你啊”
“真是没心眼”
“二公子近日才回顾家,之前混在市井之内,吃尽了苦头,算是见过世面之人。那些个弯弯绕绕,他能不懂?他能不通?”
“别看那一张好看的皮囊,谁知道里头是香的还是臭的…”
她恨铁不成钢地将垫子拆开细细查看,然后放到最下边垫着,像是教导女儿一样叨叨不休。
宜兰撒娇般拉着嬷嬷的手,呢喃着“我不是相信二公子,老爷既然派他出来,自然有他的道理”偏偏是最熟悉的人却活成最陌生的样子。
“你这般单纯,以后怎护得住小主子…”
她当着奴婢,操着老妈子心,见宜兰这般软柿子,不禁犯愁。
宜兰将嬷嬷那份关心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像个猫咪一样靠在她的肩膀上,嗤嗤笑道:“这不是还有您嘛,有你这样的嬷嬷,咱们小主子差不到那里去”
“就你嘴甜”
望着那张酷似女儿的脸,打不得骂不得,她无奈地摇摇头,心想着:只能多顾着点,自己多留神就是。
“要是不舒服,就说出来,咱们有老爷做主”
她依然不放心那软垫子。
顾怀之坐在前头马车,捧着书,“食之无味”,看着看着书,脑子里就浮现出阿娘的音容。许是怀孕,整个人臃肿许多,那肚子异常突兀,看来胎儿是前置成长,很显怀。这才四个月,怎会如此大?不由得愁上心头,心疼不已。
“钱叔,要不你去后边?”
顾钱倒也没说什么就和后边车夫换了一下,顾怀之坐在车里一路上很是小心,就连孙氏那边的反应都没有深想。
入城后,日暮西山,残阳斜边照。
顾焯老早就在门口等着,望眼欲穿,右手举起来遮蔽光亮,瞪圆了眼。
“嘚嘚”
马车若隐若现,门房那小子眼神很好使,跳脚叫唤着:“来了”“马车来了”
“老爷,咱家马车回来了”
一愣神,顾焯就急急迎上去,守在马镫前,笑呵呵道:“回来就好”
“家里已经备好饭菜,咱们正好一起吃饭”
两车进来时,顾焯就知道孙氏没回来,忙扶着心上人,带着儿子往里头走。
“兰儿,眼瞧着孩子月份大了,咱们乖乖在家里好不好?”
“等肚子里小家伙出世,我就带你出去走走”
顾老爷生怕心上人磕、碰着,整个人母鸡护崽般搂住宜兰,说话温温顺顺,双目含情。
第31章
宜兰睥睨着斜后方的儿子,眼底的柔光似水温润如玉,嗔怪道:“老爷,听你的”
一行人来到听荷院,顾老爷打发了丫鬟婆子,留顾钱和顾彪两人在门口候着。
“阿娘~”
“孩儿不孝,没有努力读书,让阿娘受委屈…”
甫一进屋,顾怀之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墨黑的瞳孔里掩映着顾宜兰那瘦小的身板,突起的肚子…
“孩子,快起来”
“娘好着呢,倒是你瘦了不少…”
她拉着儿子,一会儿摸着小脸,一会儿拽着手,眼神定定地凝视着儿子,笑着笑着就掉眼泪,凝噎道。
“娘这些日子可还好?…”万千想念堵在喉头,此刻竟不知该问什么…
“儿子最近又写了话本子,阿娘晚上听听,想来睡得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