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我唤你青宇可行?”
“啊?…可以”
这个大人怎么自来熟,不过长得倒是与大哥大相径庭,此人很是温润,好似一块温玉。
“青宇,你能给我说道说道京州和氓洲枝根盘结的世家关系吗?”
每个地方都有土绅和大族,他们已经在此地盘踞多年,强龙绕不过地头蛇,多少也好摸清其底细,着手干事创业。
顾青宇惶恐起身,恭敬道:“京州这边土绅和大族不多,只有言家和温家,言家目前分传到这一代有六个老爷,两个死于战乱,一个死于斩首,一个在盛京刑部担任事中,一个在京州继承家业,主持族中大小事,在盛京任事中的叫言敏,现任族长叫言锦,主要从事畜牧、宰杀之流”
“想比言家,温家就子祠单薄些,至今为止只有一女子,温娇娇,奔走于世面,主要从事药材买卖”
顾怀之若有所思,追问道:“这军中可有两家姻亲关系?”
自古以来,政商要分家,以那俩家的处境,应该会拉拢顾琅欢留下的狼獾师。
说到联姻,顾青宇左顾右看,见四下无人,凑到新上司跟前嘀咕:“大人想的在理,温家女子一直喜欢顾大哥,只是郎心如铁,就是不鸟她,这不,大哥前脚走,温家后脚就放出声儿来,说是要招上门女婿,只要是个副将,哪怕那人是个残缺之人也没关系”
少年当成笑话听,可是顾怀之知道这种爱而不能相守的滋味,笑而不语。
沉凝片刻,他复问道:“那言敏和言锦?”
顾青宇晒笑着解释:“言敏远在盛京,嫁娶如何,属下不知,言锦聘得是守城参谋顾信的女子”
这么说来,京州这边的世家大族也算是脉络清楚,只是氓洲那边估计就麻烦些,如今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在京州镇守后方,一路在氓洲坚守前沿,处置流民和百姓。
“怀哥儿,忙坏了吧”
“快收拾收拾,到饭点了”
老爹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荡漾在院子里,与隔壁嘈嘈切切的喧哗声形成鲜明对比。
顾怀之往外瞅了瞅,见山河已暮,晚来风疏,忙招呼青宇吃个便饭,“青宇若是不嫌弃,就在府上吃个便饭?”
顾青宇也留意到金乌西坠,漫天红光已在天际,满不好意,推脱着:“下次吧”
“今日约了好友,下次属下定与大人不醉不归”
他脸色稚嫩遥映在垂拱门下,挥一挥衣袖不就见人影了,半大小子就是利索。
“怀之,快来”
顾焯许久未见儿子从书房里头出来,忍不住拿着荆棘请人。
于是少年一回头,就见一人一狗对持着,“嗬嗤!”
“你走开”
“我告诉你:老朽才不怕你,哼哼!我儿子是刺史,刺史你懂不懂?”
顾焯挥舞着荆棘,还叨叨着。
“汪汪”
黑羽只当他在挑衅,血口大盆,追着顾老爷到处跑,还不忘凶狠地吠。
“哦呜!黑羽好样的~给本大爷上,要是咬下一块肉,赏你了;咬下两块肉,这周伙食加餐加点,还给你配个小母狗;若是拧下他脑袋,本大爷让你一辈子快活”
无毒不丈夫,说得大抵就是粱三这种歹毒之心者。
“黑羽,过来”
“我们该吃饭咯”
少年两三句话就让疯颠至斯的狼狗秒变小奶狗,呜呜咽咽,摇尾乞怜地向着他走去。
“嘿~狗都通人性,有些人还不如狗,是不是黑羽?”
顾焯得了空就忍不住想堵住自己的耳朵,粱三也太奢靡,走到哪里都是靡靡之音,听得人恶心。
粱三:“…”妈蛋!到手的妹子不香了。
天启朝的刺史是有实权的,主管民事,与郡守分公协作,群守主管军事,而司徒就是管理籍田、林地、管徒役、筑城等政事司徒基本就是虚职,没什么实权,在京州这些战乱地方,民风彪悍,都是提着刀过日子,到处是荒漠,万顷土地埋了无数枯骨,无人耕种,无人敢种,更无人想种。
各州设置了御史台,一主察使,俩少察使,由主监察使定期向盛京那边汇报各州刺史,司徒以及守郡之间的工作情况,御史台一般立在三府之间,意在:时刻监督各州政事、民事、军事,为皇权的耳报神,不过他没记错的话,刚刚在粱三府邸上好似听见了章察使的名字,粱家的手真是伸得快,就不怕折了手,闪了腰。
晚间,京州的风在窗外喧嚣着,顾怀之披着衣服,窝在床榻上看折子,油灯呼哧呼哧闪躲,顾焯怕他晚间冷,提出父子俩一起睡,顾焯睡里头,不久鼻息声声如奔雷。
云卧衣裳冷,看萧然、风前月下,水边幽影,罗袜尘生凌波去,汤沐烟江万顷,爱一点、娇黄成晕,不记相逢曾解佩,甚多情、为我香成阵,待和泪,收残粉,灵均千古怀沙恨,恨当时、匆匆忘把,此仙题品,烟雨凄迷僝僽损,翠袂摇摇谁整,谩写入、瑶琴幽愤,弦断招魂无人赋,但金杯的皪银台润,愁殢酒,又独醒。
捻灯熄火时,明月遥窗台,北风更兼土,吹梦到氓洲。一夜愁绪,辗转反侧,终是入眠。
第二天一大早顾怀之拖着病体,就去群守元泱那里通通气,顺势去御史台露个面,认认路。
“元大人,久仰久仰”
作者有话要说:云卧衣裳冷,看萧然、风前月下,水边幽影,罗袜尘生凌波去,汤沐烟江万顷,爱一点、娇黄成晕,不记相逢曾解佩,甚多情、为我香成阵,待和泪,收残粉,灵均千古怀沙恨,恨当时、匆匆忘把,此仙题品,烟雨凄迷僝僽损,翠袂摇摇谁整,谩写入、瑶琴幽愤,弦断招魂无人赋,但金杯的皪银台润,愁殢酒,又独醒。@选自《贺新郎》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
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
倚门望行人,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
别时提剑救边去,遗此虎文金鞞靫。
中有一双白羽箭,蜘蛛结网生尘埃。
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
不忍见此物,焚之已成灰。
氓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选自《北风行》
第116章
元泱乃盛京元家现任家主的庶子,为人比较怪诞,做事基本凭心情。
“在下新任刺史顾怀之,以后还请大人多多包涵“尽管少年姿态很低,元泱抬了抬眼皮子,漫不经心地挪掖一句:“你们顾家儿郎生得一副好皮囊”
只一眼,注视着顾怀之那张湛若神的面容时,眸中闪过一丝蘧然之气。
“以色事事桑,岂能长久”
“在下喜欢以心比心,用眼睛看人”
他这算是表露自己的心迹,自己并没有靠脸吃饭,更倾向于靠本事吃饭。
元泱案头堆了一些折子,他看折子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几息功夫就批阅一本,很是迅速。
“可想好何时办接风宴?”
他以为这人是来拉人头来着,凉了半天,顾怀之端坐下方,悠然自得,一点也不拘谨。
“在下来此,只是想向大人请教一下:氓洲那边可有事农种桑等农业活动”
“咱们这边天冷得早,百姓只知道冬夏之分,没有春秋之感,作物单一,以藜米为主,可用的农田太少,不能耕种,养蚕之事”
他以为这就是个五指不沾阳春的主儿,皱眉解释着。
顾怀之长手一拱,盈盈一拜,含笑道:“大人,在下听说氓河常年结冰,冰水足足有八尺高,水底鲇鱼繁多,肉质肥厚,不如取而用之,岂不美哉?”
寒天冰地,光吃藜米,羊肉,长此以往对人身体不好。
郡守放下折子,适才走出案牍,认真地看向顾怀之,无语道:“阁下也知其冰厚八尺高,这一带被强壮的月祇人占有十年多也不曾捞得半条鱼,都是趁着炎炎夏日才会去氓河摸鱼,解解馋”
谁都想过这事,当初月祇人能攻下氓洲,除了当时郡守不顶事外,那一年氓洲冷到好多人在睡梦中死去,冰雪压三尺,从此氓州不见河只见山峦,因为巨大的冰块只有在夏天消融一些,士兵可以在河边融水处摸鱼儿。
“看了大人正有此意,在下也是这般想的,可否借用大人身边的衙役一用”
“一两个就成”
顾怀之也算是打着:熟人面子好成事,成事了就是两个人的功劳,若是失败,就是他的过错,元泱没什么损失。
元泱覰了一眼的师爷,示意他跟过去看看,“温师爷,你去看看”
温师爷:“是,大人”
“多谢大人慷慨解囊”
得到郡守的默许,顾怀之带着温师爷,四个得力干将骑上大马出门去,马儿是从赵阿敬、顾青辰那里暂时借过来,上过战场,脾气比较刚烈,胜在脚程很快,很是威猛,抵达氓洲时,已是中午。
望飞来半空鸥鹭,须臾马来冰原动,曾教猃狁驱山去,鏖战未收貔虎。朝又暮。诮惯得、启儿不怕氓河怒。风波平步。看红旆惊,跳鱼直上,蹴踏浪花舞。
少年临江而立,极目望去,两岸花开傍柳,红橙黄绿,分外妖娆。
“来咯”
“又一条,今天真是好运道,俺们还是抓紧时间,不然待会儿寒潮就完了”
“当家的,侬慢些,要不歇息一会儿?”
“这怎么能慢?拖不得,再晚点,今天赚不了几个大钱”
“看!我摸到了,今天俺们终于能吃点肥鱼儿片咯”
“猛子,你挨哪儿弄哈点,这点肯定不够”
“奏是奏是,这点子怕是不够塞牙缝,军营那么多兵那里够吃”
下河摸鱼的人大多是归沐的士兵,身强体壮,顾怀之察觉他们都在河水两边凿开一个打洞,接着盛夏正午的热光在里头泅水,同时也会从潜到冰原下边摸鱼儿,冰原下边的鱼儿肥厚,被人追着,赶着,挤成一团,即使隔着冰面,也能看到一些游鱼翻着肚皮,好似在打滚儿。
“温师爷,看了咱们来得正是时候”
少年走到马背上,将早已备好的渔网拖拽出来,赵阿敬等人见状连忙打打下手。
这渔网是从鹭州那边带过来的,顾怀之当初在那边惊觉:沿海人靠海吃饭,多以打鱼,种藕、煮盐,种藜米为生,在打鱼这方面显然比京州这边的渔民更胜一筹,渔网做得比较完备,他连夜再加以完善,算是加强版手拉网,主要分网囊和网身两个部分,相接处用虾须子隔开,迫使鱼儿不得随意挤进、挤出。
他们找了个人烟稀少的地方,靠近月祇国那边,顾怀之借着赵阿敬等人之力,几人同时发力,在月祇人到达之前,将半边冰原击碎,眄视着足足有四尺厚的凌澌窸窸窣窣朝着湖底沉下去赵阿敬几人张着嘴,喉头一哽,齐齐看向身形修长,面容苍雪的少年,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气。
顾青辰侧目仰视着新刺史,一脸蘧然,喟叹匪啻“没想到大人外弱内干,真是害得属下白担心了”
他这人长得俊美无双,手指芊芊,一身儒雅文气由内向外散发,简直就是江南文人的妥妥文弱风,光口吃饭来着,人家不仅靠嘴,还靠双手吃饭,虽说是一堆人在冰原使大力来着,就这厚度以他顾青辰的经验来看,大人就是来玩玩而已,文人嘛!都爱面子,出风头,不试试,怎么知道现实打脸才会多疼。
“接下来,就麻烦你们咯”
少年黠促一笑,拎着大网子,还回头看向岸边看天看地的温师爷。
“温师爷,烦请过来一下”
说话很温柔,秋日暖阳映在他脸上,面容粉桃,是温大友说不出的那种好看。
“顾大人这就好了”
温师爷拿着墨画扇子,用脚踩了踩冰面,见有孩子在上头摸爬滚打,这才歇了那股试探之意,半信半疑地挪到顾怀之那里。
“下网咯”
一网不行,多网几次,马上立秋,这里的秋天就像是玩似得,落叶千层,一眨眼就没有了痕迹,一夜便入冬天。
冬天人们过得艰难,早些日子只能靠着树皮过活,自从拿下氓洲后,百姓也能去河里边捞点鱼儿打打牙祭,吃个新鲜,如今就是好时候,若是多弄些鱼儿,晒成鱼干,或者弄点冰块冻在家里地窖处,冬天足不出户也能换个口味儿。
“bang~”
锣卜声由远及近,河中所有人秉住了呼吸,往岸上看去,只见一个半大小子拎着那卜正往河边走,边走边喊:“分鱼啦”
“村长分鱼啦,免费给大家吃,快来”
“手慢无,快到这里来”
平安走一路,嚎了一嗓子,到他家主子跟前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咳咳”躲在一旁大口口呼吸,半响说不出话来。
渐渐村民提着叉子,棒子,还有砍刀围堵过来,眼睛猩红一片,后头那位老村长呼天抢地,“你个小瘪三,等我…等我抓住你,一定…”
“老先生,您就是村长?”
老头子青丝染白发,眼神不太好,好不容易逮着平安了,说什么也不撒手,顾不上少年的问话。
“这人是小子的书童,今日天高气爽,最适合打鱼,过几日天寒地冻,不宜外出,小子想着初来乍到,见这里民风淳朴,河水游鱼很多,两岸的人们好似不爱理睬,本想让平安去请各位前来吃个鱼儿,没成想书童竟然将锣卜抢过来,真是罪过,罪过~”
少年微微一笑,行了个书生礼,细细看去:唇红齿白很是好看,一张嘴好似会摸了蜜汁似得,文邹邹又很是逗趣儿。
“你这小子,日后可不能这般胡来,这锣卜乃俺们村里重要的东西,家家户户有什么事事情就是靠着这个凑趣到一起商量,若是被敌人学了去,晚间拿着锣卜满村敲个不停,那是要出大事儿啮”
村长淳淳教导,村民在一旁随声应和,你一句,我一句,群起激昂。
平安听得耳朵嗡嗡叫,缩着头像乌龟一样,一副“任你东南西北风,我自无动于衷”的讪然模样。
顾怀之弯着腰,面容娴静,从容不迫,将村民的话悉数听了进去,还连连颔首,双手做辑,不忘拉着平安一起给村米赔礼道歉。
“都是我等不对,还请列位多多包容”
他们姿态放得低,神情没有一丝怨恨,村民见两人这般谦逊就打算训诫一番就完事,抬脚就准备离开,回家务农。
“顾大人,拉不住了”
“我们扛不住,快来几个人”
最先顶不住的温师爷,被渔网勒得说话都破音了,狼吼狼吼着,叫声自是引起了岸边村民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