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疑惑,只是瑟缩在她的怀里呢喃道,从苏妩的角度来看,刚好可以看到他半阖的浓密长睫,犹如蝴蝶羽翼般投下了一片微颤的阴影。
苏妩不禁抽了抽嘴角,她浑身都湿透了,抱着这样湿漉漉的自己,他不觉得冷才怪。
眼下倒不知道究竟是谁给谁温暖了。
御案之下虽然空间有限,但也足以容纳下他们二人,她微微侧眸,只见桌角旁零落着几只空了的金杯,一壶酒歪斜在那儿,已然见了底
苏妩又低头看他,只见他棱角分明的俊容上,除了虚弱的苍白外,更浮现了一层不自然的潮红。
原来他是喝酒了……难怪今晚像是变了一个人。
以往的凌厉锋锐不再,眼下的他,倒像是一个渴望温暖的孤独寂寞的孩子。
黑暗几乎要将他们两人一起湮没,偶有电闪雷鸣的光,照亮彼此各怀心事的脸孔。
“你说这世上有鬼神报应吗?”
昏暗中,她只听他又突然轻声道,“那些冤死的人,会化成厉鬼,来向杀死他的人索命吗?”
苏妩看着他一脸煞有介事的表情,心道连他都害怕因果报应,如此敬畏,看来天大地大,还是鬼神最大。
连皇帝都害怕讨债鬼。
“陛下是皇帝,所做的一切事情,皆代表着天命皇恩,就算别人会有报应,也绝不会报应到陛下的头上。”
若真有因果报应,那上一世他屠杀了苏家满门,那么多条无辜死去的人命,真化作厉鬼向他讨命的话,他就算死一百次都是少的。
苏妩面无表情地说着违心的恭维话,原本暂时忘却的悲恨,又再次笼上心头。
“是啊……朕是皇帝……朕永远都不会是错的。”
他是天子,象征着天命,本就掌握生杀予夺的权柄,决定天下人的生死,任何觊觎威胁他皇位的人,都是应该扫清的障碍。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包括他在内,这宫廷之中就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那个孩子不死,到时死的可就会是他了。
一旦跌下至高无上的皇权宝座,他便什么都不是。
苏瑢本就野心勃勃,若太后真的诞下他的儿子,他是不会容忍自己这个宗室继续霸占着皇位的。
是啊,即便亲如母子,他也始终还是母后的养子,若非先帝无子早逝,他又恰巧被当时的皇后收养,想必这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坐。
更何况这皇权的博弈,还是有母后与苏瑢的裙带关系在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但这皇帝他既然做了,这帝王权柄就不容他人染指。
他苦恼了多年的烦恼,似乎就在这瞬间彻底清醒。
赵坚缓缓从她身上起来,坐直了身体。
他的衣衫被苏妩身上的雨水浸湿,微微贴在脊背上,修长劲瘦的腰身,此刻竟让人生出了一丝孤寂的落寞感。
两人相坐无言,良久后,才听他又寂寥道,“你说,你为何要是苏瑢的女儿?”
他的声音不禁有抹无奈的惆怅。
若她不是苏瑢的女儿,或许他们会是一对琴瑟和鸣、美满的夫妻。
苏妩闻言,只是一声苦笑。
“我也不想做苏瑢的女儿,若我不是苏家嫡女,当初我便不用进宫了,陛下也不必日日气恼于我,相对成仇。”
为何她要做苏瑢的女儿呢?为何他一定要是皇帝?
他们有各自的立场,身后代表着各种盘根错节的利益,互相对立,无法退让。
从一开始,便注定要做一对怨偶。
她也想拥有幸福的人生,做个简单快乐的女人,但似乎这个心愿,这一生都不会有实现的那日了。
赵坚看着她的脸,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之后他又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只是目光低垂道,“你放心,朕会尽量对你好的。”
既然进了宫,做了他的女人,他便会对她负责任。
苏妩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握着自己微凉的掌心。
一抹若有似无的温暖,在心间缓缓流淌,渐渐温热了整颗心房。
深夜,雨声渐小,两人竟是就这么相拥蜷缩在这狭窄的御案下,困乏得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人找来,他们两个才又被那纷乱的声音惊醒。
“哎呀!陛下啊,您是何等尊贵之躯,怎可就这么将就地睡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