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后,大家要回到古堡一样的庄园去,律师将在那里宣布老人的遗嘱,离开墓地前,颜与依依不舍地看着矗立在草地上的墓碑,在那个墓碑旁边,安放着她母亲的骨灰。
一大一小的两个墓碑直挺挺地站在阳光底下,宛如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并列站在一起,互相扶持,互相依靠。
正如他们生前那样。
外公,妈妈,我走了。
过些日子再来看你们。
颜与强迫自己将目光收回来,走向站在车边的黄道平。
上车后,黄管家提醒她,一会儿不管那些人说什么都不要理睬,乖乖坐在威廉身边,不要和他们置气,把事情交给他来处理。
外公离世后,颜与对管家的怀疑和抵触情绪全都一扫而空,现在只剩下一种相依为命的惺惺相惜。
这几天,她帮黄管家整理外公的遗物,找到了很多他们年轻时的照片,还有许多她妈妈成长阶段的记录影像,她从管家的回忆中,听说了很多往事,渐渐明白了这位老人为何会在确认她是欧阳靖雯的女儿后,露出那样欣喜狂热的目光。
欧阳靖雯是欧阳乾的女儿,但是在她成长阶段,陪伴她最多的人其实是欧阳乾的得力助手黄道平。
他将欧阳靖雯视作自己的孩子,却没能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赶到她身边,最终落得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凄惨结局。
欧阳乾在痛失爱女的一系列打击中变得神志不清,寻找欧阳靖雯亲生女儿的艰巨任务,以及守护属于欧阳家的重任就落到了黄道平的身上,他穿着笔挺的燕尾服往返于世界各地,打理欧阳乾留给女儿的资产,竭尽所能维持着这个家族往日的荣光,一度让人忘记,他已经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
他是欧阳乾的管家,更是这个家族的守护者。
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这个给予过他感动,也带给他伤痛的家族。
颜与希望他将来能够卸下身上的担子,和她一起回到中国去,在那边安度晚年。
黄道平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半是感动,半是欣慰的说:“我想再陪陪他们。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去中国找你。你母亲小的时候,老爷在苏城为她买了一座古宅,过段时间,我请专业人士去修葺一下,将来当做你的嫁妆。”
“我…我才16岁。”现在提嫁妆的事,会不会有点太早了?
黄道平笑了笑,没有说话。
坐在前面的威廉转过身来,问她:“你什么时候回中国?”
“明天或者后天,暂时还没又定下来。”颜与问:“怎么了?”
“我和你一起走。”威廉说。
颜与眉头一皱,满脸都写着拒绝,“为什么?”
“我要去中国谈一笔生意,顺路。”
颜与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直到现在,她都没看懂威廉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尽管他这些天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婚约的事,也不再以她未婚夫的身份自居,但她依然能感觉到,威廉并没有放弃和她履行婚约的打算。
威廉是个中俄混血,比她大十岁,是黄道平在欧洲做生意时捡回来的孤儿,精通中、英、俄、法四国语言,很有商业头脑,对帮助他脱离苦海的欧阳乾和黄道平十分敬重,这些年也暗中派人去容城以及周围的几座城市寻找过她的下落。
正因为他一直坚守着对欧阳乾的承诺,才会对婚约的事念念不忘,据说他直到现在都没有谈过恋爱,也从不乱搞男女关系,洁身自好,貌似到现在还是一个处男,在人均浪子的欧阳家简直是一股清流般的存在。
“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去找我男朋友的麻烦,我就不认你这个叔叔了!”
威廉转过头来对她翻了个白眼,“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叔叔,我没你想的那么老!”
颜与据理力争:“你是我外公的养子,相当于是我妈妈的弟弟,就算不是我的叔叔,也该是我舅舅。”
威廉说不过她,只好找黄管家求助,黄道平不想掺和他们俩的嘴仗,干脆闭上眼睛假寐。
真好,威廉是一个重情义、有担当的的男人,颜与是一个聪明有主见的女孩儿,倘若老爷和小姐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感到欣慰和高兴吧。
他们是最后离开墓地的,当他们一行人到达庄园时,其他人已经在议会厅等候多时了。
颜与在一双双或好奇,或厌恶,或恐惧的眼睛的注视下走进议会厅,坐在了指定的座位上,威廉坐在她的身边,凭借着高大宽阔的肩膀帮她挡住了一部分不算友善的目光。
律师宣读完老人的遗嘱,议会厅顿时像一锅滴入了冷水的热油,瞬间沸腾起来。
他们有的在说英语,有的在说法语,还有的用上了西班牙语,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比菜市场还热闹。
颜与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没心思听,含着一颗橙子味的水果硬糖坐在椅子上发呆。
威廉见她静静地坐在座位上,脑袋都快埋到桌子下面了,看起来有几分可怜,以为她被这些人野蛮粗鲁的样子吓到了,忍不住出声安慰她,让她不要害怕。
颜与抬头,用一种关爱XX的眼神看着他。
威廉注意到她两侧不对称的脸颊,以及她那看白痴的眼神,气得想把她塞到桌子下面。
之前黄叔叔提醒他,颜与和一般的小女孩儿不一样,说她很聪明,很冷静,他当时不以为然,甚至还笑了,觉得颜与再厉害也就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孩儿,能厉害到哪儿去?
现在他明白了古老中国那句古老谚语的智慧。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颜与确实和普通女孩儿不一样,因为正常人不会在律师宣读遗嘱的时候躲在角落里吃东西。
颜与如果知道他内心的郁闷,肯定会一本正经的纠正他,她不是偷偷地吃东西,她是正大光明的吃。
至于那些因为没分到多少家产,无能狂怒的亲戚们,她则完全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黄管家说,这些人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能回来一次,即使来了,也不会留宿,他们宁愿住在市区的酒店,也不愿待在古堡里多陪陪自己的祖父(外祖父)。
他们痛恨欧阳乾当初把公司交给职业经理人,并将他们全都驱逐出风雷集团的行为,所以不愿意花时间和精力来维系与欧阳乾之间的亲情,一边在心里记恨他,诅咒他,同时又惦记着他的资产,想在他离世后分一杯羹。
对于这种连面子工程都懒得做,还要腆着大脸回来争家产的人,颜与多看他们一眼,都怕脏了自己的眼睛。
遗嘱是早就公正过的,即便他们闹到法庭上,也占不到便宜。
再说了,有黄道平在呢。
黄管家年轻时跟着欧阳乾走南闯北,那也曾是刀尖上舔血的人。
如果没有他多年来坐镇欧阳家,只怕欧阳乾的这些儿孙们,早就把他的资产掏空了。
黄道平扫一眼吵的最凶的那几人,给威廉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带颜与离开。
威廉会意,提着颜与的衣领把人拖走了。
之后的事,颜与没去看,也没去打听,只知道那些人连午饭都没吃就相继离开了,想来应该是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威廉问她今后打算做什么,她说她要上学,然后考一个不错的大学,大学毕业后可疑考虑去考个公务员什么的,或是开一家花店,火锅店什么的。
威廉问她想不想学习管理去做投资,颜与摇摇头说:“我觉得外公留给我的钱,还是放在银行里保险一点。做生意风险太高了,可能一不小心就赔的倾家荡产。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钱够花就行了,当然,如果你想拿我的钱去做投资,我可以抽出一小部分给你……”
“我不要你的钱。”威廉说:“我只是觉得你可以把眼光放的长远一点,让黄叔叫你做生意,将来有一番自己的事业。”
“我就想做一条咸鱼,没那么大的理想。”
“可是……”威廉迟疑了一下,“你的那个男朋友……”
“怎么了?你又想说什么?”
老实说,颜与很不喜欢听到别人议论池钺,因为这些人每次点评他的时候,总免不了要拿他的家世说事。
拜托,出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又不是他自己能选择的,如果能自己选择父母的话,谁不想做首富家的孩子啊?
“你别激动。”威廉发现,每次他一说起颜与的男朋友,这个女孩儿就会竖起全身的尖刺,像一只被激怒的刺猬,时刻准备着扎死他。
“我只是觉得,他的家世配不上你。即使没有父亲给你的遗产,你也是颜家的大小姐,即使他努力拼搏一辈子,也比不上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女人应该找一个比自己厉害的男人,找一个能征服你的——”
颜与听到这里,真的忍不住了,抬手打断威廉的话。
“只有奴隶才渴望被人征服。”
“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需要的是一个尊重我,珍惜我的人,而不是一个把他的成功凌驾在我的幸福之上的征服者。即使他将来挣不了大钱又能怎么样?我有的是钱,大不了,我养他呗。”
“不是所有女性都愿意成为男性的附属品,也不是所有女性都渴望被人俯视,我这人颈椎不好,不喜欢仰视别人。”
颜与其实不太能理解,出生凄苦的威廉为什么会在脱离他最初的阶级和生活环境后,瞧不起同样出生在贫苦家庭的池钺。
他既然了解了池钺的家庭背景以及他现在的处境,难道不是该比其他人更加理解和赞赏对方的努力吗?
如果没有黄道平的一时心软,他或许早已经饿死在东欧的街头,他怎么能用这副高高在上的语气去评价一个从来没有得罪过他的人,他怎么能随随便便的否认一个人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罗马;
有的人,一出生就是牛马。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所谓的公平,有的只是那些看穿了生活的真谛,却依然愿意为之努力的人。
相比之下,颜铭在这一点上就比威廉要好很多。
他的朋友里,既有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二代,也有很多像池钺一样无法依靠父母,独自在社会上打拼的人。
他可以坐在每晚最低消费上万元的酒吧里和纨绔子弟开怀畅饮,也可以坐在路边的烧烤摊前喝着两块一杯的啤酒,听朋友抱怨工作中遇到的麻烦。
颜与尊重每一个热爱生活,努力生活的人。
在她看来,池钺不比任何人差,他善良,勇敢,真诚,勤奋,刻苦……
他身上有很多的优点,但是这些人只能看见他的一穷二白,只会在心里笑话他20岁了还在念高中,他们从来不会,也不敢去在想,如果他是池钺,如果他像池钺一样出生在那样一个不算富裕的家庭,遭遇了他经历过的挫折和苦难,是否还能像他一样,一边照顾年幼的妹妹,一边顶着巨大的压力回到校园继续学习,去开启新的人生。
颜与失望的目光,像针一样深深刺痛威廉的内心,他隐约觉查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却又不是很清楚他到底错在了哪里,不禁低下头,反省自己。
*
葬礼结束后第三天,颜与登上回国的专机。
上飞机前,她再三叮嘱黄管家,多注意休息,不要太操劳,希望对方尽快去中国,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忍受漫长的孤独。
黄道平摸着她的头,眼中闪着感动的泪花,让她好好学习,承诺过一段时间就去容城看她,还叮嘱威廉,让他不要欺负颜与这个外甥女,威廉听到“外甥女”这个称呼,表情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别扭极了。
飞机抵达容城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左右。
颜与抱着管家爷爷送的毛绒熊,一走出VIP通道,便看见前来迎接自己回家的池钺等人,她面上一喜,撇下身后的一大群人朝他扑过去。
和池钺隔了不到两米的颜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