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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当空,书房内光线入得透亮,一束束从窗棂处倾洒进来,明媚地落在桌子左上首的男子身上,太半人影在地面映出身形,散发出少有的清冷气质。
而坐在他对面右首位置的中年男人,惯是友善的面容挂了几分愧色,一盏茶喝了许久也不见底,就这么干耗着时光流逝。
直到茶温渐凉,中年男人又吩咐人换了一壶热茶,再一次屏退众人后,他拿起茶壶给左首的男子亲自倒了一杯茶,态度极为诚恳打破了久违的沉默:“王爷这一路辛苦,还是喝口茶吧。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老夫听着,决不多嘴。”
流越终于动了动身子,端起茶杯一仰而尽,“咚”一声茶杯敲在紫檀木圆桌上,残余的水四溅而处,在深色的圆木桌上留下点点水渍。
他半身挺拔如松,神色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般波澜不惊,一双凤眸瞥向一旁微有不安的中年男人,眉宇间多了几分斥色,语气亦是十分不客气:“想当初未至洛阳,便闻得洛阳王名声在外;初至洛阳那晚,你亲手交予本王广西贡品落下的曼陀罗花粉,是何等慎重小心。洛阳王早已过不惑之年,本王当你为人沉稳,处事妥当。不想有朝一日,还能见到洛阳王迫不及待,按捺不住的样子,全然没有半百的觉悟。”
洛阳王讪讪一笑,尴尬地摸了摸胡子,两侧的长袖宽大可以藏物,却不能藏住他面色尴尬。只听他干咳了两声,说着:“王爷是折煞老夫了。老夫活了大半辈子,年轻时不懂珍惜,失去妻儿后早已追悔莫及,心如死灰,浑噩数年。原以为一切都看透了,不想如今一把年纪,还要再糊涂一次。不过,老夫并不后悔。王爷就当老夫鬼迷心窍,请别怪罪拙荆,此事怨不得她。”
流越一身冷哼,阴阳怪气道“洛阳王惯会疼人,这才成亲多久,便开始护短了。”
洛阳王自知理亏,无言一笑,沉默了半晌后才平心静气地宽慰道:“王爷生气是应该的。只是,感情一事又怎么能说的清楚呢。老夫初见拙荆心中大动,这才心急火燎,生怕出了变故。实在是老夫一事做事一人当,还请王爷莫要再动气了。”
洛阳王言辞恳切,想他名义上到底是长辈,流越神色稍霁,双眼微阖,一身的冷气渐散。
近来诸事缠身,从京城至洛阳,内斗不断。流越吩咐人在京中暗中观察,洛阳里有眼前这位受人尊重的偏支王爷在,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未多上心。人过半百,要体验一次烈火干柴,也在情理之中。却不想朝令夕改,眼见朝阳起,夕阳落,冬日去,春日来。流越猜到了会有这么一日,但从未想过是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的速度到来。
原本就想趁着留宿王府这两日好生解释清楚,结果今日抵达王府,一听洛阳王妃不在,流越的脸色多少又难看了几分。
流越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水,语气稍有缓和之势:“罢了,左右木已成舟,本王再追究已是无用。”
一旁的洛阳王长气一舒,很快也给自己续上一杯,结果茶还没来得及再喝一口,就听上首的男子语气不悦了起来:“本王当初是看在王妃言辞恳切的份上,未将此事提及。可瞧瞧王妃这做的是什么糊涂事?事到临头躲在寺庙不见人!怎么,躲得了十一,躲得过十五?回京之后一切便真相大白,届时纸包不住火,王妃难道还要躲到那时去?”
洛阳王忙不迭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不及擦拭湿了衣角的长袖,拱手歉意道:“王爷息怒。拙荆的性子,王爷也是知道的。到底事发突然,她素来胆小怕事,解释不清;如今又入住王府,想来更是不知从何说起。”
大抵是心中有愧,洛阳王好生说了一番话,才终于让流越的神色再次有所缓和。两个人这顿茶喝的是一波未平一波起,最后终于只剩一层层的水花翻滚,再如何兴风作浪,也掀不起太大的浪花来。
茶水将尽,窗外的光线愈发的明亮,映出庭院杜仲的树影,微风浮动,窗纸上的树影随风而舞,晌午快要到了,马上便是午膳的时刻。
想这时候安少音该是等急了,流越不欲久留,清了清嗓子,言简意赅道:“本王后日便出发回京。”
“这么突然!”洛阳王乍一听,吃惊道,“安侧妃既然已有身孕,何不留下在洛阳安胎?这一来二去,事情也好交代。”
流越明白洛阳王所言的交代是为何事,这也正是他提议安少音留在洛阳的原因。答案他先一步获悉,此刻洛阳王的提议在流越的眼中,倒是一文不值了。
流越敛眸,漫不经心瞥了对方一眼:“你当本王不知?少音执意随本王回京,洛阳断断是待不得的。她如今有了身孕,头三月胎像不稳,为免再生事端,本王不会走漏任何消息。然而回京后,月份渐渐大了,少音身边总得有亲人陪伴,真到那时,本王再也瞒不住。”
“王爷说的是,女子怀孕,月份太小太大都不好多思多虑,还是得从长计议才好。”洛阳王认同地点头,眼珠微动,偷偷觑着流越的神情,想从他那里获取些有用的信息。
“洛阳王还是好生与王妃商量商量,自己好生掂量着,寻个由头赶紧回京。”流越站起身,逆光负手站在窗前,背影挺拔端正,锦衣四周被挡住的光线晕出了丝丝白光,犹如羽化登仙之势。不多时,他半侧过头,明光在外,暗光在内,穿过的容颜叫人看不清,只能辨别处轮廓几何。
末了,只瞧明光下一张薄唇上下阖动,与窗纸上的树影合二为一,分不明彼此。
“别叫女儿在京城临盆了,她这个做母亲的,还远在千里之外不见人影。”
第八十章 回京。
是夜月色朦胧,树影憧憧下出现一个颀长的黑影,直达枫园书房。书房内烛火熠熠,映出窗纸的暗光下可以看清停在书房外来人的容颜。
正是青辞。
几个月前一行人走水路抵达中原,原是怎么来便怎么回去,青辞未作细想,就这么安排了。等到回禀流越时,被告知安少音有了身子,容易晕船,改走陆路回京。
这才一早出去忙活整整一日,落了月色才回来。
轻轻扣门,得到了室内的允许。青辞推开房门踏入时,流越正坐在烛光下看书。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流越眼皮未抬,直至脚步声戛然而止,昏暗的灯光下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