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生气,但这事不足为人道也。她只能忍着,中秋节过后一有空就带着几位姑娘出去应酬。但许多人都对唐月茹感兴趣,让唐夫人更加发急。干脆想把唐进的打算给唐月茹暗示一番,但又怕误了唐进的事,又不能做出不带她出去应酬的事情来,为难的很。
这天唐夫人又叫她们应酬,季盈说:“娘,今天我和于家的于韩琦约好了,他生辰。”
唐夫人皱眉,“你多大的人了,和七八岁小童玩耍不妥。”
“蒋家的蒋思敏也去,勤思书院的宴方元也去。”
唐夫人不说话了,叫着:“那你便叫上你哥哥一同去。”于韩琦生辰,于家并没有设宴,她做长辈的就不必插手了。
于韩琦大方,在雀楼请客。季盈去的早,先把生日礼物送了去,于韩琦很满意,让出了对弈的位置:“我先尝尝这雪梨汁,季盈你帮我下这一局。”
季盈摸着围棋,不太想下。她虽然学了,但是一塌糊涂,见了这局棋也看不太懂。于达见她踌躇,“不会下?”
季盈把棋子弄乱,“我们换一种玩法。下五子棋好了。”接着她飞快地把五子棋下法说了一遍,于达不置可否。
“赢了有彩头。”季盈自信下五子棋她不会输,开始套路于达了,“我拿出这柄玉如意做彩头,输了就送你。一局定胜负。你呢?”
于达拿出一柄匕首,放在了桌子上,“开始。”
季盈先手,第一局赢。
拿过了于达的匕首,笑嘻嘻地把玩着:“不错。”
于达又拿出一枚玉佩,“再来。”
季盈先手,赢。
“哈哈,手下败将。”季盈将玉佩放在荷包里,喜滋滋地问:“还来吗?”
于达抬眸,眼尾微挑,缓缓道:“赢得开心?”
“是啊,你不会输不起吧?”她话音刚落下,包厢门被打开,进来一群人。
蒋思敏到了挤过来,“你们在下棋。咦,这是什么下法?”
于达起身,“你们玩。”
蒋思敏一屁股坐在季盈对面,季盈开始故技重施,赢了蒋思敏两局,但后面再下就不行了。蒋思敏摸出套路来了,季盈道:“下棋多无聊,打叶子牌好了。”
她们找了几个人围在一起打叶子牌,直到上菜入席后才停止。于韩琦人小,不喝酒,所以都以茶代酒祝贺他生日。
于韩琦小大人似的挨个碰杯,然后还大大方方的做了一首诗,叫《众人贺于韩琦宴》。接着他又提议让每人做一首诗词,仿兰亭序,记录下来。他将整合收藏。
这提议得到了热烈响应。
乖乖,季盈感慨:学霸就是不同,要是她过生日,肯定请人吃喝玩乐,听小曲,而不是来搞创作。最后季盈绞尽脑汁写了一首打油诗,唐业成看了只撇嘴,这妹妹比他诗文还要差,本着兄长作为,给她改了几个字。
季盈受到唐业成鄙视丝毫没有羞愧感,“大哥,你看看人家宴才子,你再瞧瞧你。你别给我改了。”她夺过打油诗,给宴方元:“宴大哥,你帮帮我。”
唐业成乐呵呵的,也不恼,反而道:“我自然是比不过岳伦兄的。”明年秋闱宴方元下场定能高中举人,而他估计只能败北。这个人才气有限,他也不纠结于此。介时让父亲捐个官,如父亲一般在织造局做事,娶个好妻子努力培养儿子就是。
唐业成对自己定位很清楚,只不过唐进和唐夫人对他抱有大幻想,想着他能如大堂哥才华横溢,少年高中。他是做不到的,唐家的才气估摸着都在大伯那一门。可是父亲母亲看不透啊。
宴方元给季盈改好诗词后,季盈就收着哥哥和自己的给了于韩琦。之后宴方元和唐业成就先离开了。他们年岁长于韩琦许多,在这里颇有些格格不入,稍微坐了会便告辞了。
这两位走后,剩下的都是一群孩子王了,便转移阵地,跑到了曹园打马球。
这是一支少年先锋马球队。
季盈极为兴奋,自己学骑马学了有月余。今个也算练练手了。蒋思敏也特别让人去把她姐的爱马给牵了出来,要一起打马球。
可是等真的上了场,季盈却发现她完全不敢动,胆怯了,这和平日骑马不一样,还要打球,那高高的球杆根本不听使唤。她动了动便觉得自己要摔下马,蒋思敏还嘲笑她,于韩琦给她传了一个球,也被对方抢去。
季盈闷闷不乐地下了场。
于达晃悠悠地骑着马过来,居高临下:“平日叫你多练习,你躲懒,今日倒是有骨气了?”
“少阴阳怪气。”季盈正不爽着,这人又来冷嘲热讽,她话也不客气了,“根本就是你不会教,得了我的银子,摆了师父的款,你这月余除了让我多跑,你可是一个障碍物和控马动作都没教。”
“哟。怪我。”于达下马,冷笑起来,“你基础不牢,倒想一步登天。”
季盈见他眸底覆上了浓浓的阴翳,扯了扯唇角,“行了,你一个小屁孩就别装深沉了。”她拍着自己身边的座位,“来,和我说说。前个于韩琦说你要走那话是什么意思?”
“还有这几天你老是阴着脸,皱着眉,谁又惹着你了?”
于达不动,手里捏着马鞭,神色却缓下来,季盈起身拉着他坐下,“我一直没问你,你真的是于韩琦亲大哥?”
据她消息所知,于夫人可只有于韩琦一个独子,而且于达也是叫于夫人姨母。她那时候听着怎么就觉得奇怪,但之前不熟没好意思问,熟了之后觉得于家肯定有内情就更不能问了。但前些日子于韩琦突然来找她哭,说他大哥就要走了,以后见不着了。季盈就坐不住了,今个趁着这机会问清楚。
于达沉默半响,这孩子面容清隽,嘴角轻抿,眉心轻拧: “你想知道什么?”
“你要离开于家还是离开叶城?”
“都有。”
“去哪?”
“回我自己的家。”
这话信息量就大了。
“你不姓于?”
“嗯。”
于达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勾起了唇角,泛起了冷意,冷淡而从容地说道:“我姓王,皖南都督王游端是我父亲,我真名叫王浚。于家于夫人是我表姨母,七年前我重病一场,被送到了于家,捡回了一条命。如今是我该回自己家的时候了。”
“你是王都督的儿子?”季盈挺不可置信的,“没听说过啊。”她在唐家上课,张嬷嬷和唐夫人把唐家的各个亲戚和皖南一带有名的官宦人家各种姻亲关系及家中主要子女都介绍过。王都督是皖南的土皇帝,正二品的封疆大吏,权势和誉王府不相上下。当然也是皖南两省官员争相讨好的所在。只不过唐家为皇商,靠着内廷。不敢明目张胆地攀附这位封疆大吏。加之王都督平日挺低调的,所以只是每年送年礼孝敬。
据她所知,王都督只有一儿一女,那儿子如今不过三岁,女儿也不过七八岁,都小的很,还不曾出来应酬。
“王都督。”于达琢磨着这三个字,态度分明是不屑的,“王端游恐怕也忘了他有我这个儿子了,可我却不能忘。”
这语气不太对劲。季盈踌躇道:“可是我听说王都督任期满了,要调任了。你回去做什么?”她说的很委婉。
于达却明白她的意思,阴鸷的神色缓和下来,“我回去要讨回我的债。王浚这个名字我抛弃太久了,是时候该找回来了。”
“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季盈不解。连她都听说了王都督惹上了事了,于达还要回去掺和做什么。
难道真的青春期的少年,想一出是一出?
肯定和父亲关系不太好,或者这种高官内宅里肯定有什么阴私不足为外人道。那王都督的妻子王夫人肯定不是于达生母,不然不可能于达连提她一句都不屑于提。
这几日唐进在家偶尔也说起这事。秋汛来,皖南西北部一些县区有几个绣的渠道决堤了,这事闹的挺大的。这几天府里内外都有人说起这件天灾人祸。唐夫人还说要把粥棚备起来了,不久之后那些受灾的乡民有些该流落到城外了。
于达没想到她知道的不少,但其中内情她却糊里糊涂的,不甚明了。
他冷笑着出声:“朝廷去年修得堤,今年就垮了。真是可笑至极。”
季盈小声道:“都是贪官污吏害的。”这些贪官真是无法无天,平日鱼肉百姓不说,连这种大型工程款都敢贪污。真是欲壑难填,这回算是栽了。皖南官场经此一遭,肯定要大换血。但唐家应该不会被波及到,叶城在最南边靠近江浙一带,离灾区很远。
于达没有反驳,而是和她细细地说起了皖南这场灾祸导致的前因后果。
那些堰口堤岸是去年新修的,为此朝廷还播了一百万两银子来。没想到这么不堪用,一场暴雨就将堤岸冲毁,淹了白屏县等周边三个乡镇百姓的数千亩良田,伤亡近百人。
白平县令当即被罢工,押送了省里。河道负责人也被押送,这件事本来能在省里解决的。王端游要压下来,砍了相关直系官员的头即可。但是碰巧了淹死了一个人,才使得这事闹大。
谢皇后的亲侄子谢然之碰巧在白平县游历,被淹死在洪水中。
这事就闹大了。谢皇后和谢家哪能就此罢休。在朝堂上利用御史开始弹劾王端游。人在朝中哪能没有政敌,王端游顾不得上别人了,上折子为自己辩护。
皇帝要他回京城述职。
王端游本来想着这件事最坏的结果就是他调任,或者官降一级。但又接到京城来信,说谢家已经收罗了他任期的各种罪证,包括他逼死发妻,残害幼子的人伦惨祸,指责他修身不正治家无道。
王端游这一关不好过了。这其中细节,季盈也是第一次听说。当即就琢磨着:“那你别回去了。等事情结束再回去。”
“你在担心我?”
季盈没好气,“你这不是废话吗?听你的意思,你那爹对你也不咋地,你干嘛回去和他担事。”季盈也算摸透于达这别扭孩子的性子了。这个时候回去指不定要怎么作妖呢,找事呢。但他再怎么也还没成年,难免也会伤了自己。
于达笑了笑:“我选得就是好时机。”别的却是再也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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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纤云彻净月中天,霜鬓欣逢此夜圆——《中秋望圆阁玩月》
第25章
季盈气结,还想再说两句。
马球场上爆发出一阵欢呼。于韩琦策马而来,神采飞扬,“我赢了!大哥,快来!”
“再打一局!”
于达起身,上了马,加入了战局。
季盈刚脑补完王都督家宅斗大戏,心思早已经不再马球上。
牵了自己的马在栏杆处遛弯,一边思索着原著剧情。原著中没有王家这部分剧情,只是关于侯府和誉王府有剧情。她也摸不准于达的结局,但此刻她是为于达担心。于达帮了她不少忙,她不想于达出事。
季盈拍拍马尾巴,看着场上飞扬的少年们,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
最后所有人都玩得愉快,精疲力尽的,蒋思敏被她家下人抬着回去了。
于达和于韩琦脸上都是汗,红扑扑的,把冷峻的戾气冲淡许多。季盈还是觉得这不满十岁的少年这样顺眼一点,之前那个小狼崽子样不爽。
于达对季盈道:“我走之前给你找了个教练。好好练,别偷懒。”
“知道了,啰嗦。”
这人她是劝不动了,所以她嘱咐着:“你别一不吭声就跑了,你的生日礼物我提前给你。”
于达嗯了一声,学着她的话道:“知道了,啰嗦。”
季盈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再练习一会儿。”
于达和于韩琦一起策马离开。
季盈又在曹园马场骑着自己的小马练习了几圈,突然觉得有些孤单。
她来这里熟悉的也就于韩琦兄弟,蒋思敏姐妹及唐业成,能玩在一起的。至于唐欣茹唐月茹姐妹俩,那真是不合拍。
她回府后就开始给于达准备礼物,摸索半天画了图纸又找到之前制作弓箭的那个弓箭,给他打了一顶适合他的弓箭。
接下来三人放了学都在曹园消磨时间。于达一改之前的阴阳怪气,开始对季盈好声好气起来,教她骑马的时候也不对她冷嘲热讽了。有一次甚至赞美了她说她性子不错,就是脑子笨了点。
季盈懒得理他,甩了他一马鞭,他也没生气,就是笑着。大概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这孩子真的把她当姐姐了,还把那一千两银子还给了季盈。“你替我保管。”
季盈当然不要。于达推给她:“拿着吧,我回王家后用不着这些。万一王家被抄家了,我说不得还需要你这笔钱呢。”说到这里,他突然眼睛明亮起来,“要不然,我多给你一些,你替我存着。”
“别,可别。”季盈连忙阻拦,“我担不起。”她可不愿意当保险箱。于达决心要去蹚浑水,季盈无可奈何。朋友一场,也不能不提点他,于是小声透露着:“你以后别和誉王府的人掺和。”
于达目光锐利起来,凝视季盈,双眸乌黑深邃,季盈被看的不自在,讪讪的“反正你听我的没错。”
“真是奇怪。”于达嘀咕一声,不再追问她原因了。又让季盈上马,带着她跑了一圈,最后问她礼物什么时候能收到。
又过了一天,季盈下了学,季盈刚学会了在马背上翻身,炫耀给于韩琦看。
突然听到于达说:“明天我就不去学堂了。”
于韩琦喜色消失,低着头,去了一边,把场地留给他俩说话。
季盈问:“明个走?”
于达点头。
“那你等会随我去我家,我把礼物拿给你。”
弓箭还没到手,于达就要离开了。
季盈也不纠结,闷头上马,“跟着我。”
这是她第一次骑马出了曹园。
于达与她并排,于韩琦跟在后面,季盈带着他去了那个工匠那里等着。
“这弓箭可比我那支厉害。”
于达笑了笑,竟然没有丝毫阴霾,“总算用点心了。”
“说话别这么阴阳怪气的。我对你一直很用心。”季盈瞥他一眼,叹息道:“你可是自讨苦吃。”搞不懂,非要回去做什么,这几天她又打听了王都督的事情,还旁敲侧击问过唐进。得到的消息都是这次王都督恐怕要栽了。
于达抬眸,远处的高山浅淡深沉,秋意渐浓,傍晚云霞布满天,那工匠师傅还在慢慢打磨。他面色冷肃,神色幽深,突然道:“今个天气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