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低头看着被墨晕染开来的宣纸笑而不答,此事的蹊跷应该快要浮出水面了,要不了多久会有人耐不住性子露出马脚来。
两日后的正午,尼姑庵一片寂静,此间寺庙修行尼姑本就稀少,除元旦前来上香祈福外,素日里只有少许妇孺香客,主持今日外行化斋更是显得冷清。
唐婉正在扫着院子落叶时,宋仪雪急急忙忙踉跄朝她奔来,话都还未开口就立马拉着面前之人的衣襟跪立在她面前,带着哭腔求道:“唐小姐,我知道你有着菩萨心肠,求求你替我说说情,我死没关系,可是我不能让我的孩子跟着我一起死。”
第74章 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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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姑庵中只听得宋仪雪的哭泣声, 她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会来此处找唐婉,若不是她腹中怀有胎儿,想必此时都自戕在府上了。
“我知道是我阻拦了你和小公爷,但求你放过我腹中孩儿, 求求你……”她说着一直向硬邦邦的地上叩头, 全然没有知府千金的得体姿态, “求你救救我……”
唐婉弯腰准备将她扶起可她却拼命摇头,泪流满面道:“唐小姐, 求求你同小公爷求情,他一定会听的,这孩子是他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我不能失去他。”
“你无故赖上我,毁我声誉,让我母妃故意刁难婉儿,我们素不相识, 你这般算计于你何益。”她言语间赵士程便已然到了院中,满脸严肃盯着下跪之人。
当时在唐婉命小桃打探店铺时赵士程也注意到了那批买走药材的商人,当晚就直接拦截下来, 那人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外地商人,是城外的一位农户刚好进城买药材, 有人给了他一笔钱让他佯装药材老板屯走滑胎药,可没想到这样反而让她的行迹暴露出来。
赵士程寻藤摸瓜找到了给当时宋仪雪装扮成侍女样子躲在披风后瞧诊的大夫,起初他以为她是假身孕来诓骗, 甚至一度以为是他母妃在背后捣鬼阻止他娶唐婉,可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她确实有几个月的身孕了, 算着他们两人那日在酒楼相见的日子,那时这孩子就在她腹中了。
宋仪雪不惜堵上两条命赖上赵士程, 两人未曾打过几次照面,也不曾和对方相谈过,如此行迹自然惹来怀疑,赵士程拿着那位大夫给她的保胎药前去盘问,她这才道出了事实。
原本她和一位镇远镖局的一位镖师私定终身,但她爹一直反对两人在一起,甚至棒打鸳鸯答应了一位官家子弟的提亲,可还没等到镖师前来说亲挽留,就在押送镖银时和劫匪打斗时死在了路途中。
宋仪雪那日在酒楼的话也全不是虚假之言,只是镖师的遗物她一早便拿到,她本是想要追随镖师一起共赴黄泉路,可落水后被人救起才发觉自己已经有喜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只能找替身当孩子的爹。
而当时在酒楼中她只是装睡,迷烟和那剽悍的男人也是有人事先安排的,酒楼房间里藏不住人,那一棍子便是宋仪雪悄然走到他身后打的。
事后趁赵士程恍惚之际便将袖中的糖夹在茶壶中,之前他所饮下的茶水只不过是普通的□□,但一旦加了糖进去,其药性可不就只是晕厥就能敷衍消化得了的。
这些计策以心性如此简单的宋仪雪可想不出来,她背后一定早已有人安排她行走的每一步,那人也定对赵士程了解颇深,知道他一定会查此事,所饮的茶水便是一个突破口,这才让宋仪雪将糖在时候加入水中,也混淆赵士程的线索。
唐婉不明所以问道:“那既然知府大人已经为你选了夫君,为何会说孩子是士程哥哥的?”
在问出这话时其实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船头上宋仪雪拒接自己把脉就是怕她知道她有几个月的身孕,其实当时她在甲板上念的诗经已然道出了她的心思,而和孙仲玲的对视还是逃不了唐婉的眼睛。
宋仪雪太在乎她腹中孩子,容不得他人伤他分毫,一旦听到有人要大量买滑胎药就惊慌失措起来,没有和孙仲玲商量就用最笨拙的方式买下药材,逼得孙仲玲只好抢先一步在王妃耳边吹风,至于赵承恩那日对唐婉所说知府寻赵士程说事也不过是传达孙仲玲托他的言辞,赵承恩怎会多想此事,他还以为两人在元旦已经解开心结,此话是要让唐婉提防。
知府在官家子弟和宗族之后定是要选择后者,他可得罪不起宗族之人,更何况日后说不定还能攀亲,与他的仕途也一片大好,便索性退了官家子弟的提亲,虎毒不食子,即便他发现了此桩秘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沉湖,可宋仪雪的样子太过惊惧,像是有人要谋害她。
“小公爷,我并不是有意为之,只是有人……”
嗖嗖几声十几把飞镖从门外飞刺过来,赵士程踢着一旁一块木板立于身前独挡,侧身用脚踢着扫帚旋转反击着飞镖的袭击,若不是他反应敏捷,只怕宋仪雪此刻快要成了刺猬。
寺院中只见飞镖不见人,这群刺客是冲着宋仪雪来的,更为确定地说是冲着唐婉而来。赵士程拔下木板上的飞镖,细嗅着刃口处,上面涂了毒药,这是要杀手。
宋仪雪更为恐惧了,在一旁死拽着唐婉的衣袖,带着哭腔细微道:“求求你,救救我……”
唐婉安慰着她领着进屋,给她倒了一杯茶压惊,“是什么人来追杀你?”
“我不知道。”宋仪雪浑身都在颤抖,一直哆嗦握着茶杯,唐婉手握住她颤动不停的手,“当日所救你的人是孙仲铃。”
在被赵士程发现她的秘密后,这种情况不是头次出现,她在家莫名其妙会被绊倒,地上还撒满钉子,上街会被身旁之物砸中,所幸每次都能巧妙躲过去,状况繁多后宋仪雪以为是赵士程想要杀她,这才跌跌撞撞东躲西藏来此处找唐婉求她救自己。
“所救之人是孙小姐,可小公爷发现我的事后当初警告过我,凡是阻碍他娶你这事都不会放过,”宋仪雪反握着唐婉的手,“我错了,可孩子是无辜的,求求你让小公爷放我一条生路……”
此话刚开口赵士程便站在门口,她情绪异常激烈地躲在唐婉身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答应孙仲铃的条件,更不该从中拦截他们两人之事。
赵士程将飞镖扔在桌上,双手抱怀瞥了一眼唐婉身后之人,“你以为我会如此卑劣到要杀一个女人,更何况还是手无寸铁有身孕之人。”
“可不是你又会是谁想要我死,眼下只有你查出了这个秘密……”她说到一半突然语塞似乎想到了什么,明白过来自己成了一粒棋子。
不等她将那人说出口便因近日来的疲倦和恐惧扰乱心绪,刚才又受到惊吓晕厥过去,唐婉请大夫过来诊治,为顾及她的清白便用红丝诊脉,向大夫的说辞是前来上香的香客晕厥过去,不过倒也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忧思成疾,胎儿未受到影响。
唐婉让小桃在里屋照看着她,赵士程拉着她的手来到偏侧后院中,“婉儿,我本想就此不顾他人议论迎娶你过门,但我不愿你日后都要背负着天煞孤星这一污名,此事因仲铃而起,她是因我而变得如此,我和她之间的事该了断了。”
“士程哥哥,我想故技重施,知府大人即便不会看着宋姑娘送死,但以之前见过那一面便会得知,他会为保住自己的官名断绝和她的父女关系。”
眼下不等知府率先惩戒她就有一群刺客来找她的麻烦,两人都知背后教唆她这般行迹之人,只是没想到孙仲铃已经变得这么丧心病狂,见自己的计划被破坏就要杀她灭口。
而自从元旦后赵承恩一直卧病在床,赵士程前去探看过,脸色一日比一日憔悴,可大夫只说是伤风,明眼人一眼都能瞧出来那哪里是伤风之症,可赵承恩不肯多说,还数落着他多了疑心的毛病。
赵士程缓缓摸着唐婉的脸,“我去寻孙仲铃,你自己当心,我会让侍卫守在门口。放心,她伤不了我的。”
上元佳节将近,他答应过要在此之前还唐婉的名誉,而所有的死扣都系在了孙仲铃身上,即便没有宋仪雪一事他也会前去找她做个了断。
“嗯,我等士程哥哥前来,我会一直等着你,不管是三年还是十年。”唐婉忽的想起仪王妃对她说起的话,明知那话在赵士程眼中是不作数的,也明知他不会让自己等下去,可想到还是鼻头一酸,难过之意涌上心头。
赵士程用手指点在她眉宇间俶尔笑道:“傻丫头,我怎会舍得让你等那么久。”
两人互相叮咛着,赵士程不能在尼姑庵久待,否则又要惹出一堆闲话来,不过也好在此处是尼姑庵,不会有其他男子贸然前来寻唐婉的麻烦。
等到唐婉回屋后宋仪雪已经苏醒过来,她将手搭在自己的腹上,泪从眼角落在了枕头上,“我真的好想他,真的好想陪他一起走,可我不想让他唯一的孩子都留不住。”
唐婉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士程哥哥许是娶不了你了,你阿爹已经拒绝其他官家子弟上门的提亲,想必他会将此等难堪落在你的身上,他……”
“阿爹他会将我逐出家门的,阿娘也走了,他从小就对我没有半点关怀,只怕我如今不仅驳了他的颜面,还会让宋家名誉扫地,唐小姐,我该怎么办?眼下我已无处可去了。”
“阿弥陀佛,贫尼非有意要听你们的谈话,只是偶然经过想同唐施主说要事,上苍有好生之德。”主持捻着佛珠站在门口恰巧便听到这一句。
她来此是想同唐婉道明将要离开阴山,此番前去化斋时途径一处村庄,那里是处世外桃源,她想在此处修行一段时日,身处闹市中心被烦忧,出家人不是圣人更不是仙道,无法双耳不闻窗外事,最为关紧的便是知府有意将这座尼姑庵重塑成一座书院,这为民生之计她也无从阻拦,更无力同他说道。
“唐施主,你红尘未断,贫尼也不会劝你离开,到时官府也断不会将你如何,今日贫尼来此是想同你道别的。”
宋仪雪缓慢撑着床榻起身跪立在床沿处,脸色苍白向主持祈求道:“主持,求你带我一道离开,我在阴山已经没了家,也没了留恋之人,我要保我的孩子。”
唐婉也跟着跪立在主持面前,“主持,求求你,带她一道离开吧。”
宋仪雪当初答应孙仲铃赖上赵士程,只因她曾告知自己等成婚之后,孩子能暂时有个名分不会被世人唾弃,还因她说到时孩子出世后便会安排他们母子离开,她听说过小公爷和唐婉的事,知道赵士程也不会留她,如此想来便就答应了她配合上演这出戏。
主持唉声叹气捻动着手中的佛珠,“世间恩恩怨怨,情字却最看不破,也罢了,你且随贫尼一道罢,只是这世间恐就没有了你这位官家千金。”
第75章 约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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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同上次不同, 宋仪雪已有几月身孕,若再服用其他药物会危及到胎儿,唐婉便让她将自己的随身之物留下,找人寻了具无人认领失足落水致使全身肿胀看不清面目的女尸换上她的衣物, 再让宋仪雪在尼姑庵歇养几日, 如此才可有失踪的痕迹。
知府千金一日未归便见官府的人在四处寻人, 可他们怎么也不会料到宋仪雪会躲藏在尼姑庵中,唐婉又让小桃散出风, 将河边打捞上来的女尸传到知府耳朵里。
那尸体虽面目全非辨认不得,可她身上穿戴着宋仪雪的衣物和发饰,手腕上还戴着她当时及荓时知府送的镯子, 外人不识得,可他一眼便就坚信了躺在面前之人就是他的女儿。
宋仪雪是妾室所生,自小也没怎受到知府的待见,那镯子还是她阿娘求了半天才让知府答应给她的, 若不是念及她是知府千金的身份让自己失了体面,恐失踪几日都不会前去寻她。
即便是冬日,打捞上来的尸体却还是已经肿胀逐渐腐烂, 知府寻来佛院和尚普渡后寻了个日子下葬,而宋仪雪便在他们筹备自己丧事时换上浅灰色的海清跟着主持一道出城去了。
她在临行前叩头谢过唐婉救命之恩, 泪眼婆娑道:“唐小姐,我这般待你,你却还愿意帮我, 如今我一无所有,也不知要如何报答于你。”
唐婉赶紧搀扶起来, 将她的手放在小腹上,“你不是一无所有, 你还有世间最宝贵的礼物,日后可就要劳累了,为了孩子,一定要好好珍重身子才行。”
自从上次经过外族人袭城后,城门的守卫愈加森严,尤其上元佳节前的这段时日守卫严防巡查,这次正好赶上了知府千金下葬队伍能混入其中,否则以宋仪雪这般娇俏的尼姑,怕是会引起城门守卫的怀疑。
为了能浑水摸鱼出城,唐婉也没同她多说,世间所有的祈愿都汇集在四个字:喜乐平安。
到底是知府妾室所生,送葬队伍中只有从小照顾宋仪雪的奶妈泣不成声跟在棺木旁,宋仪雪压低着头上所戴的帽子紧跟在主持身后,她在这个家中活了十几年的岁月,竟然连自己死后都这般冷漠,她阿爹更是不曾难过伤心,此处确也没有可留恋之物,事事皆不能顺自己心,走了便也好。
唐婉站在窗边望着空无一人的庭院,摸着手腕上齐暮云相赠的玉镯子,若不是去看她被枝条划伤也不会寻出其中蛛丝马迹,这次还是她帮了自己一回。
而前去寻孙仲玲的赵士程此刻等了她三炷香的时辰,侍女通禀时她正在里屋沐浴,可她让却让人告知赵士程自己在梳妆。
赵士程在大堂耐着性子喝了一杯茶后对她实在失去了耐心,他倒是要瞧瞧孙仲玲到底在弄些什么名堂出来,起身刚要唤侍女前去催促便瞧见孙仲玲缓步而来,整个大堂上的人都逐一告退,堂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只见她所穿衣物为粉白薄纱,若隐若现的香肩看着极具魅惑,散落的长发垂在腰间,脸上也未曾抹多余的胭脂水粉,许是刚从浴桶中出来,她白嫩的脸颊有些微红润,正含情脉脉盯着赵士程。
“你这是作甚?”赵士程背转过身去,皱着眉头问道。
孙仲玲朝他靠近几步从他身后揽着他,将自己的脸贴在赵士程的后背上,“士程哥哥,你娶我好不好?”
赵士程一把掰开她抱在自己腰间的手,将目光投在柱子旁的帘子处,从她侧身走过用力扯下帘子披在她身上,“仲玲,不要再作践自己了,承恩那么爱你……”
“又是承恩,你口中拿来搪塞我的永远都是赵承恩和唐婉!”这话似乎将她一直压住的脾气引爆出来,朝着赵士程大喊道:“为什么?凭什么!我比唐婉早先认识你,我哪里比不上她!”
“在你小时我便就同你说过我只拿你当妹妹看待,当时皇后懿旨我应着你的要求,只是不想你难堪,更不想让王府遭受牵连,你要何时才能醒悟过来。”赵士程和她相隔一段距离将声音抬高,那还是他头一次这么大声地吼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