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一次的道歉,每一次的遍体鳞伤,皆伴随着她的每一次头痛欲裂,他将她死死的护在怀中,护在身后。
又一次,林间竹舍,她偷偷的握紧了拳头,看着他身上的伤平静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都道歉了,他们还要这样打人,侮辱人?”
白无泱笑的十分释然:“受了委屈的人,总是会有一种怨气的,若是你的话,眼睁睁的看着你的敌人就站在你的面前,有情绪你会不发泄出来吗?或者,你会因为他三言两语的道歉而原谅他吗?”
他将手臂上的最后一个伤口处理好,放下了衣袖,没有一丝怨气地道:“做错了事情,挽回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唯剩弥补了,如果弥补再不愿意去做,当真就是无可救药了。”
狐魄儿起身走了出去,她平静无波的说我出去走走。
可她却不知不觉的走下了山,捧起了碗,喝起了酒,错乱的记忆又开始往复,心烦意乱更胜从前,眼角逐渐泛红,薄凉似水的眸子也慢慢寖出了血色,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断断续续的画面亦是挥之不去:
有的声音说:“你本魔头,心又何故仁慈?做了这么多有什么用,没人会领情的。”
还有的声音说:“你被一个道士蛊惑蒙蔽也就算了,何故陪他一起疯下去,挨打被骂,你是不是傻?”
“你是为祸苍生的,又不是活菩萨,杀了便杀了,哪有还回头道歉的?”
“铺满花香的路你可以走,但只要你回头看看,狐魄儿,你的足底是踏着血的,你已经将它踏脏了。你每往前走一步,只会多了一步的肮脏,别白费力气了,你是清洗不掉的,那鲜红的血渍不会随着时间而逝,只会随着一场一场的大雨深陷泥潭,越陷越深。”
“你走不了回头路,前面铺满花香的路你也莫在沾染了,就停在原地看看眼前的人吧,他曾为了你坠下神坛,而今又为了你有违道心,他为了你负荆请罪,他为了你被万人唾骂,他为了你满身淤痂,道歉没有用,没有人会原谅你的,你又一次的连累了他。”
一阵诡异的铃音在她的耳畔响起,耳边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蛊惑,“狐魄儿啊,我知道你生气了,可你真的就不打算为他再做点什么了吗?”
第137章 陪你玩儿了这么久,你是不是都忘记我是个魔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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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泱独自在竹舍中铺开一副天书卷, 笑意渐浓,眉头也渐渐舒展开。
这副天书卷是一年前空余给他的,在她消失的这一年里,他亦不好过。
当时, 空余看着病榻上的他, 那副刚正不阿的表情变得十分丰富, 从初时的紧张再到随之而来的惊讶错愕,震惊到难以置信时, 他还是点了点头,这次是坚定不移的信了,几十碗加了特殊调味料的孟婆汤抹去了北帝的记忆, 天规和太上老君又在十一年前哄骗着他再一次散了自己的七情六欲,可眼前这个曾经的天神……他再次动情了。
空余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浑身战栗,他不仅动情了, 且还动情至深,一颗清修之心全无,甚至比北帝时更加肆无忌惮。
对, 他现在是人了,只要弃了那颗道心, 他便可以儿女情长了,他之所以现在还在游离,只是差狐魄儿还没肆无忌惮的扑进他的怀里。
空余看着高热不退的他, 坚定不移地摇了摇头,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即便他弃了道心不管不顾, 可他仍是神是人,她仍是妖是魔,错了就是错了,不论是神与妖魔,还是人与妖魔,皆不可结合,太荒唐了!
他取出一颗太上老君的仙丹送入他的口中,见他吞下便轻声的咳了咳。
白无泱微微地睁开了眼,那双曾经载满日月星河的眸子暗淡了不少,北帝的这副病态……恐怕在北帝自己那个洪荒的岁月里,也仅有他空余一人得见了。
空余心惊的轻轻地抽动了下嘴角,就得来病榻上的娇弱美人清冷的一眼 ,空余竟不自觉的有些出神,帝神的这般模样,若是看在他那个孽徒的眼里,定是心疼万分的吧。
空余回过神来,再次看向病榻上的那个孤零零的背影,忽觉,曾经那么独挡一面威震八方的大神,如今……好可怜啊!
他想了想,也算师兄弟一场,要不?哄哄吧。
“师弟啊,”他温和的开口,白无泱很是配合的打了一个喷嚏,空余咳了咳,那温软的语调他还是学不来的,算了,遂又正了正嗓音道:“我这有一副天书卷,师尊让我拿给你。”
白无泱眼底的神色深了一瞬,又灰暗下去,“放桌子上吧。”
“……有关狐魄儿的,”空余说:“是她的。”
白无泱翻身而起,一扫颓色,展卷便看,那暗淡的眸子瞬间又复载星河。
空余:“……”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这么激动?
刚才那可怜兮兮的病秧子不是他吗?
狐魄儿三个字,竟比太上老君的仙丹要有效的多啊!空余唏嘘的摇了摇头。
定睛再看白无泱时,这个病秧子已经眉峰凌厉,冷了神色。
空余走到他的跟前,向天书卷上看了一眼,虽是之前看过,但再次看来,仍觉骨肉森凉。
一副天书卷,一生功过现。
一半得天怜,一半地狱见。
然而,这副属于狐魄儿的天书卷,天与地已经没了界限,皆是一片幽深昏暗的冷风洞,除了恶鬼的哀嚎,唯剩的就是天怒人怨了。
空余收回目光看了看白无泱,正色道:“师尊说,狐魄儿的命不是不能改,功过几分,天书卷都会很公道的呈现。”
“此番情景,皆源于她屠天之后所致,若她愿随你虔诚悔过,能使这天书卷重新划归清明,那便是尚有一线可回还。当然……”
“你本是上古帝神,自可为她弥补,但她若不同行不真心悔过,帝神即便替她做再多,也只有事倍功半的份,更甚者,她累神之罪亦会更重。”
*
白无泱看着天书卷,回想着空余曾经说过的话,笑意越来越深,这一年来,他在不断地替她赎罪,所受的折辱,又岂止是她眼中看到的半分。
当然,他也不会一味的徇私,当一年后初见之时,他就有了拉着她一起去赎罪的念头,而这个念头都不用多想,他便已经认定了,有罪当认,只要他护在她的身前,将她护好就好。
白无泱顺着那天与地微现的边缘轻轻划过,笑意突然凝固了。
不见了!
那微现的边缘不见了!
在他的眼前,在他指尖划过的瞬间突然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又是那副惨烈的炼狱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慌张的向山下跑去。
狐魄儿坐在那间酒馆的屋顶上,身边放着星河璀璨的碧天,潇洒肆意的饮着壶中酒,醉卧星河中勾唇浅笑,薄凉更浓。
她觉得杀戮痛快极了,比起装孙子似的满大街给人赔理道歉,再遭人冷眼谩骂殴打,她当真的是喜欢上了这股子的血腥味道。
她看了看那血色一片,只是邪肆的笑了笑,话语比眸子更加薄凉,“不识趣,该诛。”
白无泱跑到山下时,一阵阴风刮过,便是一股浓烈的让人作呕的血腥子味儿。
只一瞬间,他的心便跌入了深渊,这一路,他从血泊中趟过,一个个倒下的、皆是他诚心实意道过歉的人,他的心凉了又凉。
他忽而看到了拐角处那个曾经神志不清,如今瑟瑟发抖的孩子,他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参商剑已寒光灿灿。
他抬头向四周扫去,有一高处的风景,可真是极美,有个白衣仙子,将万千星河拥在身边,醉意阑珊,单手撑着头侧卧,一边饮酒正酣,那含笑的眸子情义浓浓,也正轻挑的望向他的这一边。
她饮尽壶中酒笑意涔涔的,指尖抚蹭着壶口,天真无邪地打着招呼,“师父来啦。”
“不开心?”
“我们不胡闹了行不行?”
她懒懒散散又极尽宠溺地哄着:“陪你玩儿了这么久,你是不是都忘记我是个魔王了?”
“别生气了好不好?怪只怪他们不够识趣,都道歉了,还要怎样?”
“他们伤到你了,说实话,我不开心,可如今,看着他们已经付出代价了,那我的心里也就痛快多了。”
她醉意阑珊笑的从容坦荡,他的周身却已是透骨的寒凉,他勾起唇角轻笑,“狐魄儿,你如今杀起人来,倒是半点的都不背着我了。”
她睫羽轻颤,随后又挑了挑眉,眸光半阖,没太懂他话中的深意。
他又冷冷一笑,似是在自言自语,但她却是听的见的,他说:“听话就先留着,为祸便一刀剐了。”
“什么?”
她觉得这个口气有点狂,不屑地笑了笑。
“我说,为祸便一刀剐了。”
这个声音,满含愤怒又充满了天地之间最纯正的浩然正气,出他之口入她之耳,震耳欲聋,听的她一颤,瞬间也收敛了神色。
她醉醺醺的坐了起来,眸中带了几分冷色,四目相对时,便已是刀光血影。
狐魄儿觉得有些头痛,轻轻地揉了揉额头,忽而一笑,十分宠溺,“好了,别胡闹了,你知道的,我心疼你,舍不得伤你。”
这种温润软语,他真的是很受用。这颗道心已泯,早就陷进她那个泥潭了。
可,他闭上了双眼,努力的让自己镇定。
“来我这里,那下面太脏,我来帮你擦擦,我有点醉了,这身子有点软,”她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刚要迈脚,就跌进了他的怀里。
她情深似海的眸子笑了笑,软软糯糯的抬头捏着他的下巴说:“我以为,美人你非要等我接去方可上来呢。”
话音刚落,她便如无骨般的倚在他了的怀里,皱着眉头昏睡过去。
她才不想和他打呢,只能忍着剧痛,把自己塞进那个、现在万般不情愿搂着她的人的怀里。
他现在心里有多不情愿,她就会有多痛。
痛的她哪里能睡的着,只是窝在他的怀里死死的闭着眼,咬着牙,哆哆嗦嗦的战栗。
狐魄儿打着如意算盘,就算是老子疼死,也不会哼唧一声的那种,不管我整个人痛的有多诚实,反应的有多强烈,那我也是睡着了,让我好受还是更加疼痛,你就自己看着办吧,反正你也知道该怎么做,我只管闭着自己的眼、咬住自己牙就可以了。
白无泱的心,因她而冷也因她而热,真若剐了她,他又怎么能舍得?
他再次将她抱在怀中,登山而去。
她那弯弯的睫毛刮蹭着他的衣角,偷偷地笑了笑。
这番疼痛,她觉得似乎也是值了,她现在轻而易举的就能判断出,他什么时候对自己起了杀心,什么时候又对自己万般不舍的情难自制。
这一路,她睡的很安心,安心到即便是一连的几天,天打雷劈都未曾醒过。
白无泱看着那悬于空中、却迟迟不敢妄动的数百道天雷,冷冷一笑,心道,还挂在天上干什么,怎么就不劈死这个大逆不道的孽徒。
天雷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意,像是长呼一口气,毕竟若是劈到了上古帝神的身上,那天雷也是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有那么一秒,他们如获大赦般,轰然而下,白无泱神色一凛,本能的就将狐魄儿护在身下,几道天雷郑重的击在了他的背上,吓的其他天雷瞬间折返,一声震撼三界的巨响,轰的夜空是一片暇光绚烂,九天云荡。
第138章 魔尊,你钟情的是一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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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泱坐在床边, 冷冷地望着熟睡的人,他身上被雷击过的伤都快好了,可这个妖精还没醒,他轻哼一声, 不带半分感情地道, “我想过了, 剐了你我做不到,那便剐了我自己好了。”
这份冷言冷语不是威胁她, 也丝毫不是征求她的意见,而是告诉她,他就是这样想的, 他也会这样去做,装睡装了这么久,差不多就行了。
熟睡的人还未睁眼,便先是勾唇一笑, 看似十分无赖。
她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拉进身前,微微皱了下眉头, 心头有些痛,但是感觉还好, 这种痛如同瘙痒一般。
她主动地轻吻着他的额头,他未躲闪。
“怎么就这么不让我省心呢?”她轻抚着他的后背,问道:“还痛不痛?”
“这点皮肉的痛, 算什么。”白无泱推开她起身,话也说的委屈又隐忍, “不及你给的万分之一。”
她宠溺的笑了笑,白无泱的这种口气, 再她听来就是撒娇,她突然又拽住了他,将他抵在床头再次吻了上去,可忽而又皱了皱眉,温声细语地说了一句,“别抗拒,我很疼。”
“……”白无泱有些无语,疼还敢这样放肆,疼死你都活该,他心中这样想着,但也稍微心头一松,放弃了抵抗。
白无泱被她欺负的有些狼狈,不情不愿地那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的,只是又不自而然的变得十分抗拒,真是羞耻极了,这个孽徒大逆不道起来特别的疯,真想手起刀落的把她给剐了。
他偏开头,那双凌厉的眸子里的寒光,也变得有些涣散,他躲闪又倔强着,这种难以言说的委屈,也是他前所未有的。
与她的欺师犯上来讲,其实,算起这次也就两次,一年之前她是不敢这么放肆的,一年之后,她怕痛,更是不敢做的这么过分。
他衣衫凌乱不堪,她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额头抵在了他的肩头,身上早已被冷汗浸湿,脸色也变得十分惨白,她在他的肩头靠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即便她现在痛的已经很虚弱了,但仍是嘴角含笑,头昏脑涨的吻了一下他的嘴角,话音随之都有些抖了,她声音有些孱弱地道着歉,“对不起啊,我坚持不了了,太痛了,没力气了,你就不能不抗拒我吗?”
白无泱轻咬着嘴角一声不吭,有羞有恼,但随后的一句话更加让他觉得羞耻,她虚弱地说:“难受吗?你先别抗拒我,让我来帮你。”
他半天没说话,可开口时,声音又有些别扭地沙哑,“我很好。”
“嘴硬!”她痛的微微阖眸,“明明你就……”
“好了,别说了!”他负气道,将她推到一旁,自己扯了扯那凌乱的衣角,转身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