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魄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笑意渐渐散去,她真的痛极了,这是有多恨她呀,明明就已经情难自制了,可心里却仍是抗拒着。
待她疼痛缓解时,已是深夜,他坐在紫藤长廊下,望着那轮新月有些出神。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我应该杀了你的。”
她白衣翩仙的就站在他的身后,没有说话。
他忽而自嘲地一笑,“可我舍不得,但你罪无可恕。”
她安静地听着。
“别再回到红罗身边了,她在骗你。”
她的脑海,有些零散的画面浮出,可又忽觉有些迷茫。
“你只不过就是拜仙山的山大王罢了,别太高看了自己。”
他说:“你不是魔王,一年前,也不曾与天界打斗,红罗在撒谎,你跟她若论起关系,只是仇敌,若你记忆还在,恐怕要杀的她魂飞魄散都难解心头之恨了。”
她认真地听着,但心中的天平,似乎总在往一边倾斜,若论起偏向于哪一边,应该还是红罗吧。
这一年来,红罗不断地在她耳边说,魔尊,你钟情的是一个仙人,如今仙人谪贬,天界仍不许你们在一起。
她还说,“魔尊,世人皆以你为恶,殊不知,你是用情至深,天界的人阻你,就连凡人也一直在欺辱你。”
她还在不断的说,“那个仙人愿意随你,只是中间的障碍太多,把他们都除掉,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她只知,红罗送她返回人间时,刁民遍地,她好言好语相劝,他们却变本加厉诋辱,她只能将他们都宰了,果然,说不出话的嘴巴,最安静也最干净。
她行走世间,那一身仙风道骨的仙人说着满口仁义道德,打着为民除害的幌子,却都是毫不留情地向她伸出了毁灭性的爪子。
仙人又能怎么样,灭了他以后,果然再也猖狂不起来了。
她只是去玄青塔中取回自己本族的魔玉而已,哪知,不知道哪来的乱七八糟的人,张口就要杀了她,但她大度不予计较,只是掳走了心上人罢了。
她听话,哄他陪他护着他,给那些个凡人道歉,送他们灵丹妙药,可换来的,却是一顿毒打羞辱和谩骂……师徒通/奸?有悖人伦?
这样的话语,可真是够难听的。
她忍了又忍,可她发现,这些个愚民们,未免有些太得寸进尺,太把自己当回事也太小瞧她这个魔王了,遂又出手教训了一翻。
于是她又发现,她心情舒畅豁然开朗了,可他却更加的不开心了。
她不懂,被别人欺负这种事情,也容易上瘾不成?
她笑的很假地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是觉得红罗说的是对的,毕竟,这些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
可他却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没回头,似乎就已明白了她的心中所想。
他说:“想画画吗?”
没等她回答,他便转身牵起她的手回到房间,房间里还有一张桌子,一直都摆放着笔墨纸砚,桌上的宣纸是铺开的。
他笑笑,“我一直希望能够守着一个人,欣赏着她那惊世骇俗的佳作,丑是丑了些,但勉强能入眼,她曾经很喜欢把画画在地上,可是现在我想告诉她,不管你画的是什么,我都不想让它再随风而散了,画到纸上,留给我吧。”
他又笑了笑……记忆深处,他想起,那时他问她,“为什么喜欢画在地上而不是纸上?我是说,没见你动过笔墨,却将这树枝子拿的勤快。”
而她说:“这种东西,画在纸上太晃眼了,看了会心痛,他若是知道,应该也不会开心的。”
此刻,他提起了笔,墨色晕染,唇齿轻启地告诉她,“只要是你画的,我都喜欢,怎么会不开心呢。”
狐魄儿惊讶地看着他起笔落笔间,就画出了一副活色生香,还满是暧/昧气息的画作。
他说:“不记得了吗?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画画,你画的就是这副。”
他又提笔,画的行云流水,简单的笔墨勾勒,却画的十分传神,他说,“这是第二幅。”
又一方长卷展开,九副化作一气呵成,他似是不知疲倦,日月都已是两个回环了,他终于放下了笔,呼出一口气,那幽深地眸子染上了许多的雾色,一副副画作散落满屋,他说:“我记得,我都记得,你画的,我不曾忘过。”
狐魄儿怔愣,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可你却忘了,你还有好多画未曾给我画过,”他眸中充满期待,问:“魄儿,我也有一部分记忆忘却了,我想将他们通通都找回来,这画中的故事,我只想你来画给我看,讲给我听,我还能看到听到吗?”
这些画,无疑已经刺激到了她,曾经脑海中那些七零八落的画面,因为它们,已经拼成了大概的模样。
她乱,心很乱,她忽然觉得,她的目的似乎并不只是单单的为了与他琴瑟和鸣,执意欢/好。
是,不是这样的,如此赤/裸/裸的兽/欲,未免也太过肤浅。
她说:“我出去走走,你别跟过来,我不会再杀人了,让我静静。”
她扭头走了出去,他眼底的那雾色也终于有了形状,化作了两行清泪,浸染了笔墨,巧逢朱砂,又晕染成了一片血泪汪洋。
她走了,一连几天都没再回来,他慌了,为什么自己信了她的鬼话没有追出去。
他真的是想将自己剐了,但他需要等一等,等她记起,她只是守他护他的弟子,并不是手拿屠刀的魔王。
他固执地认为她应该认错的,等她知错后,他再陪她一起离开这个人间。
可他终究是食言了,他护不了她,他亦不知,若是身为北帝的自己,该如何抉择?
孤身下山,他像是被抽离了魂魄那般,任是天高海阔,碧落黄泉,道路千千万万,而他却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一死以谢苍天,当然,还要带着她,魂飞天际,魄散山河。
他忽而又笑了笑……知道吗?生死不可怕,怕只怕我身边没有你,他说:“师父带你上路,这样,你我都不会孤独。”
心智这个东西,真的是禁不住蛊惑,她的记忆乱了又乱,拼了又散。
狐魄儿这几日一直都很迷茫,神智也几乎都要溃散,自己就是盲目的走着,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
“走路不长眼睛啊?你这人怎么走路呢?”狐魄儿迷迷糊糊地停下脚步,回了头,她刚要甩出碧天却下意识的收回,道了一句对不起。
她转身刚要走,却被那人拽住了手臂,那人从惊愣中回过神道:“小姑娘,你不舒服吗?姑娘这容貌真是惊为天人啊,要是被哪个图谋不轨的遇见了,肯定会吃亏的,不如,先去我家稍作休息可好?”
狐魄儿身子微晃地道:“你不怕我?”
那个人暗暗地笑了笑,“姑娘这一副仙人之姿,哪里有吓人的样子。”
她微垂下眼眸,轻轻地道了一句,“有劳。”
第139章 我没有让你去死啊
==========================
那人暗自一喜, 便引着狐魄儿来到他的家中。
狐魄儿微阖的眸子轻轻一扫,便觉是个阔绰的府邸。
她被那个人领进一间房,那人便迫不及待地关上房门朝她扑了过去,嘴巴里还尽是些不干不净地污言秽语。
她眉头轻皱的啧了一声, 碧天便从指尖蜿蜒出来, 她极其不耐烦地就抽了一鞭子, 随后又往鞭子里渡了一丝杀伐之气后,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任由碧天在这整个府邸里,独自的乱舞着。
待她清醒之时,一缕阳光刺的她眯了下眼, 又用手挡了下额头,起身坐在床前,房门则是大开着。
放眼望去,就是门里门外的死人, 满地死尸。
她捏了捏眉心,微微地闭上了眼,长叹一口气, 是没脸回去了。
杀了这么多人,回去该怎么交代?
她的心上人, 肯定不是把她给刮了、就是又要剐了自己。
她眼底情绪复杂地懊恼着,可就在这时,官府来了人, 满屋子死人,就她一个活的……她摇头叹气的转了转碧天, 碧天再次应声而出,她轻飘飘地道了一句, “都处理了吧。”
她开心的笑了,嘴边那抹笑意,别提有多得意了,没有什么主意是比毁尸灭迹,杀人灭口,死无对证,还要更好的办法了。
当她将最后一个伢差劈成两半之时,那得意之色还未褪去,便心生胆怯,面露慌张,她忙不迭地将鞭子收起,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而就在她将最后一个伢差劈了的前一刻,他刚巧进来,这个孽畜都做了什么,他什么都看见了,看的还一清二楚。
本是一脸的紧张神色,顷刻间就变得森寒,那双眸子冷极了,狐魄儿觉得,单就这个目光,都能把自己给就地凌迟了。
她想解释,想必、他也是不想听了。
她遂笑了笑,也懒得解释,嘴角一扬,换了一副更加轻狂还无所谓地面孔,一脸无辜地道:“我没错啊,是……”
但见他一剑刺入自己的心脏,她瞬间愣住了!
嘴边的笑意渐渐淡去,过了好一会儿后,两行清泪也随之而下,一颗心被“玄斩”包裹的碎片,在片片剥离,泪眼猩红、语气仍旧平淡地道:“你这是做什么呀?”
“一句话都不说,就刺了自己一剑,有意思吗?”
白无泱将剑拔出,冷声笑了笑,复又刺入心脏。
狐魄儿慌了,眼底惊讶,眼尾是如血的红,她生气的大喊,“你疯了吗?你心里不痛快刺我两剑不就好了吗,你伤害自己干什么呀?”
他又笑了笑,仍是没说话,又刺进了半分,终是无力地跪倒在地。
狐魄儿若是清明的,她定会觉得,这世间不会有她还没经历过的心痛了,也不会有更痛的事情了,但当他躺在血泊中之时,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一句话都不愿再跟她说的时候,一颗心,彻底的碎成了粉尘。
她看似平静,却已是浑身战栗,脸颊挂着泪,唇边带着似有似无地笑意,还颇有些宠哄的味道,声音发颤地说:“我没有让你去死啊!为什么刺穿自己啊师父?”
“我又是哪里做错了?”
“你再交交我就好啦,再交交我啊。”
“醒醒啊,怎么这就睡了呢?”
她的眼中红的森寒,泪水覆盖了整个眼底,缕缕湛蓝的狐光从眼中流出,就这样暴怒的盯着眼前的尸体,说着淡的不能再淡的话语。
白无泱将所有的泪都沉在了心底,什么都不说,就这样选择默然离开。
她一直都在骗他,从遮遮掩掩的骗,再到明目张胆的骗。
骗的他从来都不认为她就是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骗的他仍觉得她善心未泯,骗的他仍觉得她不是无药可救,直到,亲眼看见她杀人是有多么的残忍时,他才如梦初醒般恍然大悟。
曾经诛佛的是她,诛仙的是她,弑神的是她,如今杀人的是她,杀人不眨眼的还是她,视人命如草芥、淡定又从容的仍是她。
狐魄儿,你当真是无时无刻都是坦荡的很啊。
手握屠刀,又是怎么做到的天真无邪毫无愧色的呢?
白无泱停留在嘴边那一抹笑意,不是再笑别人,而是自嘲。
什么是上古正神北帝,这个被世人供奉的神明,分明就是个彻头彻尾地傻子,是个一心一意护着这个杀起人来,毫不色变的魔头的傻子。
但他还是觉得,若能换你回头,是不是只有我在你面前倒下,一死方休?
他就连死,都是在赌,赌她意识回还,赌她良知未泯,赌她心有余愧,赌她仍可良善,他慢慢地闭上了眼……
以我长眠,换你醒来……
玄斩碎裂。
狐魄儿倒在地上捂着心口,痛的皱起了眉头,额间冷汗涔涔,体内除了玄斩的魔力,还有另外两股仙力再同它一起厮杀。
一缕是上古帝神留在她的身体里,护她的神力,一缕是在十万军魂之后的一天里,他隐没在她身体里的一缕剑气。
狐魄儿无力的往旁边看了一眼,再也拗不过从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眼皮努力的睁了又睁,终是毫无力气的阖上了。
不知几个日暮黄昏还是黄昏日暮,她撑着如同烂泥一般的身子醒了过来,可他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她觉得好累好累,刚想迈步前行,却听到了周身的镣铐声声。
她茫然地低头看去,身上的粗重锁链,刺透了她的筋骨,从血肉中穿过,可,她并未觉得有多痛。
锁链声音太响,引来了一群人,那双薄凉的眸子一一扫过,初时茫然,随后了然,她问:“有谁还记得,当初被我掳走的那个小道士,现在可还活着?”
空余从他们中间走了出来,刚正之音回荡四壁,“你掳走之人,是吾之师弟,此时正得师尊照拂,你问他作何?”
狐魄儿微微松了一口气,看向说话的人,忽地笑了,淡而开口,“真是难得一见。”
空余微愣,遂也点头,“看来你应该都记起来了。”
狐魄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挑了挑眉,向平常聊天一样的说着,“是,都记起来了,天上的,地下的,人间的,应该是无一落下,只是,我还真是不曾想到,千年的执着,竟用了一年的光景给忘了个彻底,好在,忘记的东西都回来了。”
“你还觉得,我最初的决定,是在诓你的吗?”空余看着她的神色,难得的少了些许敌意。
狐魄儿垂着长睫,长发也微微挡住了她的侧脸,掩盖住了眼睫轻颤,更让人看不出是个什么神情,她依旧说的随意,“所以,我当时信你了呀,只是你的本事还不到家啊。”
一群人听着云里雾里的,都不知这二人到底在说什么,只是知道空余是个很厉害的道长就是了。
有人问,“道长,还跟她废什么话,直接除了她得了,这个妖狐,定会蛊惑心智,才害了你师弟的。”
狐魄儿听着这样的话,当真觉得特别讽刺。
在他人眼中,她竟是个蛊惑人心智的妖狐,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妖狐的心智,早已被有心之人玩弄于掌之间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但是看在别人眼里,却是极其的蔑视冷漠和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