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泱悬在半空的手,轻轻地握成了空拳,这种感觉,好似毫无力气,努力再多,却是什么也抓不住,只能看着它迟缓地垂在膝前。
这一夜,噩梦连连,狐魄儿梦见了满身洗不净的血污,真是脏极了,自己明明换了一身新的衣裳,而那新衣衣白胜雪,缎带飘飘,明明就是仙资熠熠的,不知怎么,刚刚穿到自己的身上,怎么就变成了那似血的红色。
梦中,她换了一件又一件,可,无论怎样换,最终都变成了那刺眼的红色,她不甘心还要反身再把这一身也换掉……
可她转身的瞬间,就惊恐至极,满地的衣服,都是她刚刚换下的,一件一件……红的刺眼,红的似是在滴血,她看见原本零落在地上的衣服,在慢慢地鼓起又慢慢地飘起,那衣裳包裹的是一具具干瘪的尸体,没有头颅,却都能伸出那双枯槁的双手来向她索命,放眼望去,似是红衣乱舞,她被困在其中,竟不知如何自救。
鬼魅之音似是地狱传来,一句句荡在她的耳边,不用其他,三个字就够,“还命来——”
她想让他们离自己远一点,可他们一步步离她越来越近,狐魄儿焦躁,烦闷,疯狂的撕扯自己的衣服,愤怒道:“不是我!是红罗,是她害我,你们缠着我干什么,都找她去呀!我不喜欢这个颜色,这不是我的衣服,我的衣服是白的是白的,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梦中的她,在撕心裂肺的吼着,床榻上的她,也在疯狂的撕扯着自己的衣服。
白无泱摁住她的手腕,却不曾想,她睡梦中的力气极大,手脚仍是不老实地乱踢着,一句“滚开!”那是歇斯底里的怒喊,是对着梦里的人喊,也是对着梦外的人喊。
那双血色的雾眸睁开,却已是浑浊不堪,唇边已经被自己的牙齿咬到寖血,本就消瘦的她,那露在衣衫之外的脖颈处,早已是青筋暴起,她的手腕仍被白无泱钳制着,狐魄儿一个反身,力气极大的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就将他压在身下。
白无泱痛吸一口气,而那身前原本粗鲁的人忽然顿住,眼中的浑浊在渐渐消散,可在清明之前,却停住了,那种似梦似醒的眸子,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潮色。
她僵愣的看了白无泱一会儿,冷不防地就用了一个小法术将白无泱定住了。
她缓缓地勾起唇角,一点一点地浅笑着,还颇有些戏谑的味道,她矮了矮身子,就凑在他的脸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问道:“师父你……是何时爬到我的床上来的啊?”
爬到她床上的白无泱:“……”
狐魄儿直起身子,看了看自己已经凌乱的外衣,遂也豪爽的直接除去,就躺在了他的身边,手指卷缩着他的长发,就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融洽一样,她若无其事地说道:“师父,你这身子怎么还是这么凉?我来帮你暖暖。”
身后的九条尾巴忽然而出,像个被子一样全都搭在了白无泱的身上,白无泱错愕,她就这么随随便便的现了妖形,可她的九条尾巴还不老实,又像九条绳索那般,将他紧紧的困住,他有着难以启齿的屈辱,她却呵呵声的弯着眉眼笑的天真无邪。
“是师父您自己爬到了我的床上,怎就又不开心了呢?”
她倒是心情极好,也疯的可以,大言不惭地一如既往,“真是不管是天上还是人间,都是要我哄一哄的吗?”她的手环在了白无泱的腰上,又在他的侧脸上轻吻了一下,白无泱心底一沉闭上了双眼。
“不愿看我?”
“……”
“好好好,都随你,谁让你是我的心肝呢。”
她不安分地在白无泱身上四处点火,他闭上了双眸,眼尾泛红,略有些哽咽,“魄儿,给我解开禁制。”
她小着声音说:“不妥,师父性子倔,若是跑了怎么办?那我这一身的火气该找谁发去?”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言语却粗鲁到赤/裸。
白无泱眉头紧皱,闭着的眸子也随之动了动,可那长长的轻颤地眼睫,看在她的眼里,便是尤为的心悸。
她倾身便吻了上去,白无泱想要别过头,可他却不能,她轻轻地抚着他的眼角大逆不道,却是笑的乖巧,“师父的哪里都是这么讨人喜欢,就连这一根睫毛,我看着都是心喜。”
白无泱微微地睁开了雾色的眸子看她,心中的痛更甚,没了愤怒,便增一份忧郁,他声音低低,“喜欢就好,从今以后,只要你喜欢,我都如你所愿。”
“给我、解开禁制吧。”他没了脾气,嗓音很低,“我不走不跑,你想怎样,我都心甘情愿。”
如你所愿,心甘情愿,他没有跟她横,也没有跟她倔,更没有让她滚,他也不会走。
狐魄儿突然坐直了身子,满脸的冷漠,眉心的印记,也是忽隐忽现的,这一身的妖形,就连眼尾也变得更加妖异。
她的情绪极其的不稳定,一丝一缕的、那难以言说的记忆,正要冲破掣肘呼啸而出,而这个记忆,正是那个被她遗忘却不多的记忆,是他们的记忆,他选择不提,她选择遗忘的记忆。
狐魄儿看着那不曾反抗的白无泱,那张温和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怒色,她忽然惶恐,眸子中,瞬间又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她看着被自己定住的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妖形显现,一瞬,便有一种窒息的痛。
她慌张地隐匿了自己的妖形和收了在白无泱身上的咒术,眼泪再次情不自制的流下,白无泱起身看了她片刻,没有再多的言语,伸手便将她搂进怀里。
狐魄儿浑身一颤,像是受了惊吓般的往后瑟缩,她的声音都是哽咽的,“我脏,师父离我远一点。”
刚刚拥在怀里的人,如夺命般的逃离出去,让他忽感心中一空,皱眉微怒:“你怎么就脏了?”
狐魄儿只觉浑身更加颤抖战栗,她想起来了,只是想不起与她一起疯狂的那个人是谁罢了。
她抖的愈加厉害,紧紧地抱住双膝,将脸埋的极低极低,突然,她一跃而起,看似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办法,她想逃走,趁着她清明的时候逃走。
白无泱怎可让她说走就走,速度极快的抓住了她的手臂,狐魄儿更加惊慌失措地乞求道:“我求求你师父,放开我,我脏,我真的很脏,我狼子野心,我大逆不道,我该死,我就该魂飞魄散,不配活在这个世上,求求你,放开我,我不想脏到你。”
白无泱不明她为何就如此的情绪失控,可他知道,她的那个精神错乱的脑子,现在就是时而好使,时而糊涂,上一秒还在道歉,可下一秒,指不定会做什么。
任由她怎么挣脱,可他手中的力道,仍然没有松开半分,又皱了皱眉,忽地恍然大悟般看着她问道:“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之前忘记的,你都想起来了是不是?”
此话一出,狐魄儿的那颗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心,顿觉被撕的粉碎,他知道,他全知道,她的不堪他都知道!
他从前不说也不问,她选择忘记,他便从此以后只字不提,如今,这层遮羞布褪去,这让她情何以堪?若在她糊涂时想起也就罢了,可偏偏此刻,她是清醒的。
狐魄儿只想逃离,白无泱却硬生生的将她拽进怀里,气息也突然凝重,他说:“你想起来了是不是?想起便想起,跑什么!”
她想解释,可她也无从解释,结结巴巴地语无伦次,“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难受,我克制了,可我痛到受不了了,我真的不知道是谁,我也不想让你知道我如此不堪,我……”
白无泱忽地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是谁?”
“求求你,师父求求你,让我走吧,我真的不能留在你身边了,我会悔毁了你的。”
第150章 不该破的戒我都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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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千万种情绪,皆沉在了眼底,除了痛还是痛,他并没有松开她, 只是腾出了一只手, 粗鲁地便扯下了自己的发带蒙到了她的眼睛上。
狐魄儿明显一怔, 便觉唇齿间触上了那个令她心颤到发抖的柔软,她除了惊愣还是惊愣, 当发带从她眼前滑下时,他的嘴角,却已停在了她的耳边, 似撩拨也似是责问,“你何来的脏?是嫌弃我吗?”
狐魄儿如五雷轰顶,竟是惊愣的手足无措。
他低着声音,气息温热的落在她的耳边, 撩的她那颗狼子野心更加瑟缩,他说:“狐魄儿,自从认识你, 不该破的戒我都破了,你还想让我怎样?”
他再次将她拥进怀里, 手指落在她的腰间,握的紧紧的,咬着她的耳垂, 压着怒气,含糊而出的, 却似是缠/绵的话语,“好混账的孽徒, 你当真是大逆不道啊。”
这话听着不似责备,反倒是更似甜腻。
狐魄儿哭的不知所错,他便将她的眼泪含进了嘴里再咽了下去,那声音沙哑又似是带着怒气低语,“你已经将你的师父毁了个彻底,还有什么好毁的?”
这听起来更不是责备而是娇纵,他轻吻着她的发丝说:“我一直都很想告诉你,口口声声的,说是哄着我宠着我护着我,可你的方式不对,我很不高兴,你没哄明白,要不要,重哄一次?”
他与她睫□□倚,鼻尖相触,他说:“曾经的我和现在的我,你有没有数过,有几次你是哄明白了的,知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狐魄儿的睫毛动了动,似是又陷进了他的眼睫里,白无泱吻了一下她的眉心,笑道,“傻子,我从来都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只要你能在我的身边就好。”
他又咬了一下她的唇角,似是狠戾,“可谁让你变得这么疯的?等我解决了红罗后,再来跟你算总账!”
白无泱离开了她一些,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处,那双眸看向她时,似是星沉大海,他说的话语依旧平淡,“我在你的这里,放了一把刀子。”
他轻吻了下她的指尖,又忽而咬破了她的手指,在他的心口处一划,一抹血丝便化一缕剑气,瞬间就没入了他的心口,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低头看了看她发抖的手,笑了,“若是哪一天,你把我给哄翻脸了,我定会剐了你的,但那时,你也同样可以剐了我了。”
他将那流血的指尖轻轻地含咬了一下,又握在了手心里,睫羽轻颤着,低声笑道:“我不能总这样守着你,守着你也无用,多大的祸,你都可照闯不入,所以,我要去找红罗,这一次,就不带着你了,你最好在这里安分点,否则……”
他蓦地扬起嘴角,看着狐魄儿,颇为自嘲的摇了摇头后,轻着声音说:“你怕什么呢?”
“我发现,除了我和拜仙山,好像没什么可以威胁到你的了,那我总不能,把拜仙山给屠了吧,所以……”
他再次将她拥进了怀里,声音似是呢喃在了她的耳边说:“我会自己上刀山下火海的你怕不怕?”
怕!
她当真是怕极了!
堕个仙,她便已经惶恐不安了,上刀山下火海,那是做什么,是要除仙根剔仙骨吗?从此,上古帝神陨落,九天之上,再无帝神之星?不,太可怕了,她不要。
白无泱看着她那副惊恐的表情,笑的更加邪昵,还添油加醋地继续自我讽刺道:“那时,我除了这一身的皮/肉,便什么都不剩了,不知,那个时候的我,你还喜不喜欢的紧,毕竟,在我徒儿的眼中,这副皮肉相,还是挺重要的是不是?”
他越发好看地笑了笑,“没关系,到那个时候,杀我,应该就没什么不舍了,反正,我徒儿这魔王的头衔,也并非虚设,你说对不对?”
好狠啊,一句话丢一把刀子。
狐魄儿默默无言,手足无措地咬着自己的嘴角,不稍片刻,又闻到了一股子的血腥味儿,但须臾,这味道便淡了下去,眼看着被眼前的人吞到了腹里,随后,那人还嫌弃的瞪了她一眼,便似笑非笑地抱怨道:“不好吃,少了一点甜味儿。”
什么是呆若木鸡?反正狐魄儿就是这个样子了。
可见,将刀子揉在了情义绵绵间,比甜言蜜语和针尖对麦芒更有效果。
某只妖狐果然不疯了,且还有些痴傻,直到那铺天盖地的封印,将她裹足在这个竹舍间时,她还仍未回过神来,那一颗浆糊的脑袋,何止是浆,简直可以唤作凝固了。
她呆坐在紫藤花下,不走不动,眼睛也不眨一下,像个木雕一样,静卧坐躺,都带不起一点点的风,且均是在无声无息的过程中完成的,每换一个动作,都可保持一整天。
空余看了看白无泱,又看了看沃焦山,叹了口气,“这红罗藏的太过隐匿,又有金乌护着,上次你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这一次……”
白无泱脑中闪过某个瞬间,眸光忽凛,淡声道,“试试吧,那日我与她交战之时,她最初的慌神,不是在看见八芝他们一起驱散她的魔气,而是在看见朱雀之火忽现之时,她不仅慌还有些躲闪,之后也在有意的避着那朱雀之火,我之前没见过她怕火,可这次的她……好像极其厌恶火红之色。”
白无泱想起了她的梦话,当真是有些骇人,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往往才能漏出自己的恐惧,那日的她,不仅害怕红衣鲜血,在这之前她也恐火,像是一直葬身火海之内,不得挣脱。
白无泱望着沃焦山冷冷地道:“那里,恰巧有一汪火海。”而那片汪洋火海,恰巧能淹没所有的灵息。
沃焦山的那片火海,真是应红了一片天空,空余望着那条紫色的巨龙乘风破浪势如破竹的就闯了进去,随着一声震耳的龙吟,便没入了那熊熊燃烧的火海里。
山外风和日丽,山内静无人烟,唯独那片火海之下,岩浆滚滚,火蛇疯吼,热浪滔天。
火海底端,便是无形界的另一边。
又是一声龙吟长啸,卷席着满身烈焰飞天,又做几个翻江倒海之势,便将那身火焰挥尽,再猛然摆尾间,化作森寒利剑,就立于那白衣仙人身边。
白无泱四下看了看,眉头微皱,火海之渊已在足下,冤鬼厉魂被他那冷冷的一扫,瞬间变得鸦雀无声,那是一种来自上古帝神的威慑,火中鬼魂,又哪敢放肆。
白无泱又望向眼前的路,窄而悠长,这是一座架在火海之上的桥梁,只见一端,而看不见另一端,桥的两端布满了铃铛,密密麻麻一排一排,白无泱用手指轻轻地碰了下铃铛,那铃音便窸窸窣窣的响起,从细碎的响声,直到震耳欲聋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