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同到洪福楼吃饭的时候,连世新还在滔滔不绝:“听说恩荣宴上不仅教坊司的人奏乐跳舞,还有圣上亲临,到时候你我便可一见天颜。与天子同席,这等殊荣,老天爷,便是死在那日也值得了。”
王右渠脸色淡然,仿佛当真置身恩荣宴上,他亦这般宠辱不惊。
王右渠请连世新点菜。
连世新也不是个奢靡的人,略点了两道家常菜而已,就这他都有些心疼。
这些年虽然霍氏一直给他寄银子,但他父亲嗜酒如命,足足花去一半。
余下的银子他用来读书已经不易,近日霍氏又说手上不宽裕,他为了科考,一直省吃俭用捡要紧的买,也未曾下过馆子。
菜还未上来,连世新继续用恩荣宴做“前菜”。
不等连世新美梦做完,新来了一桌子的客人,各个穿着斓衫,都是读书人的打扮。
说来也巧,来的都是老熟人了,都是真州进京赶考的学生。
其中一个鼻头长痔的张秀才,嗓门最大不过,他讥笑道:“什么阿猫阿狗都做起恩荣宴的梦来了。你们大家评评理,贼人配上恩荣宴吗?!”
一旁人哄笑一堂,符合道:“皇上要知道贼子也敢上恩荣宴,当场革了他的功名。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几个太抬举他了!恩荣宴那是进士才能去的宴席,我瞧他连举人都中不了!”
“他要中得了举人,我把脑袋剁了给他当凳子坐。”
“放心吧,老天有眼,不会叫这种人中的。”
这就差指名道姓地骂王右渠了。
连世新差点儿就站起来要同他们理论,王右渠按住了他,语气平稳地说:“咱们是来吃饭的。”
连世新忍气坐下了。
那边的却不肯罢休。
张秀才阴阳怪气地同连世新说:“连兄,这种人,你何必屡屡为他出头。他爹干的可是欺师灭祖的事情!”
连世新在真州府试考了第一,想拉拢巴结他的人很多。
他从不同那些人来往过密,但真州同科考生,仍旧十分敬畏他,说话还算客气的。
连世新与真州的考生们,也勉强说得上两句话,他便转身同他们说:“右渠是右渠,我与他为挚友,看中的是他自己行的端做得正,你扯他父亲做什么?”
王秀才痛心疾首说:“连兄你太单纯了!你就不怕他学他爹一样,日后也偷你的文章,欺到你头上去?”
连世新瞪回去,说道:“少挑拨离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们无非是心存妒忌,才老揪着右渠兄不放。你有这小人心思,不如多读几本书来得实在。”
这话不无道理,那头的庸才们却听不得实话,一时间越发气愤,聚在一起叽叽咕咕。
王右渠替连世新将碗筷摆好,道:“世新,不要为我同他们争吵,这是在京城。”
闹出事来,影响名声,京城的考官可不会管他们真州来的小小秀才。
连世新也怕耽误名声,便没在同他们纠缠。
正好洪福楼的小二上来上菜,本是连世新他们这一桌的,张秀才心有不甘地拦下店小二,说:“这不是我们这一桌的菜吗?”
店小二讨好笑道:“爷,您这两桌点了同样的一道菜,但是那边先点的,自然他们先上。”
张秀才不肯,从店小二手里硬抢过菜,说:“我们人多,就得先上我们的!”
连世新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蹿起来了,他二话不说从张秀才手里把菜抢过来。
动动嘴,不过是吵得厉害而已,一旦动起手来,别管是为什么动手,怎么动手,都一定会变成厮打的意味。
推搡间,王右渠怕连世新受伤,眼疾手快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他一加入,真州那帮秀才坐不住了,顿时参战,两方相互殴打起来。
王右渠打小就被同窗孤立,被群殴,这种场面早就习惯,且极有经验。
那双能提笔写字的手,也能轻易打断壮汉的骨头。
何况区区几个秀才。
但王右渠动手的时候十分克制,他只抵挡,绝不主动伤人。
因为他同别人不一样,旁人伤人,不过是普通寻衅斗殴事件。
他若动手,便是承贼子遗风,要受加倍的惩罚。
这件事也会像一个墨点永远烙在他身上,只要他有半点不好的风评流露出去,墨点就会化作细细的绣花针,往他每个毛孔里扎,直到将他扎得血肉模糊,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时候,才堪堪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