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扔,就是十三年。
“你母亲的娘家不管?”
关鹤谣反问:“你可看到,踢了你饭碗的那只脚上穿得是什么鞋?”
萧屹摇头,他当时只顾着看自己的碗。
“那鞋可是上好的松江暗花缎制成,而这暗花缎,正是我大舅舅亲自送来的。”
前些日子乔婆子特意给她学的,什么云熟绢、织金妆花绒、两色缎、八宝云罗……说魏家把无数时兴首饰、名贵布料流水般送来,给大娘子过生辰呢。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对魏家人来说,得宠的关燕语才是他们家要珍视讨好的表姑娘。
关旭靠着魏家财力青云直上,十几年就从乡间野郎做到了腰金衣紫的侍郎大人,他的妻女也是珠围翠绕。
而魏家在关旭扶持下,成了金陵城中赫赫有名的富商。
他们就这样,极有默契地,一起忘记了那个被他们当成桥梁践踏的女子。
*——*——*
萧屹以书遮面偷偷看着关鹤谣。
她呆呆坐在桌前好一会儿了,不说话也不动弹。
他还没见过关鹤谣发呆,无论做什么,她一直是神采奕奕的。
他听出关鹤谣对那个什么墨哥哥毫无兴趣,稍稍安心。只是,似乎还有什么更焦灼,更麻烦的问题缠绕着她。
萧屹暗自思索,无论小娘子面临什么窘境,只要他回到那一位身边,总能帮上一二。
就算剑伤未痊愈,他也能趁黑翻过院墙离去。
但是城中宵禁,他现在的身手,无法隐匿行踪,怕是极易被巡逻士兵擒获。
若是让关鹤谣找来府中厮儿服饰腰牌,白天混出府去,也许可行。
只是那晚,穆郡王清楚来人是他,不过苦于没有证据,又找不到他人,如今必在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守株待兔。
他未和同伴通气就贸然现身,若是在半路被人截了去,就前功尽弃。
哪怕能和同伴搭上消息,或者再等几日他身体恢复,他都会尽力一搏。
萧屹翻来覆去没想出合适的办法,心中杂念丛生,只觉得从未这般惶然无措。
关鹤谣亦然。
冷漠的父亲,恶毒的继母,恼人的姐姐,势利的外祖家,这糟心的一切其实未能伤她分毫。因为她总是相信有朝一日,一定能摆脱他们,活出自己的天地。
就像当年妈妈突然去世,她独自支撑着餐厅。有欺她年少的供货商,有胡搅蛮缠的客人,有趁火打劫的员工……她一路跌跌撞撞,却还是咬着牙笑到了最后。
但是这里,关鹤谣猛然意识到,是不一样的。
她拼命靠着自己双手往前爬,没想到人家随手一拽,就可以把她甩回原处。
天色渐暗,关鹤谣点燃油灯。
那火苗如豆,只小小一点,莹然欲灭,却也照亮了整个房间,亦将关鹤谣惊醒。
时间虽紧迫,却也不是没有希望!
明日七日宵禁就结束了,她马上恢复摆摊,尽快攒够银钱,单独立女户。
她使劲晃晃头,拍拍脸颊,袖间风带得火苗也活泛起来,一副呜呜喳喳的样子,关鹤谣一笑,振作精神去做饭。
不管怎么样,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日三餐,都要好好吃的!何况她还有一个病号要喂养。
早上买牛肉时,关鹤谣死乞白赖地求那屠户低价卖给她两根筒骨,又买了一根白萝卜。
窖藏了一冬的白萝卜水分有点流失,却刚好可以饱吸肉汁。白萝卜切大块和牛筒骨同炖,只加一点葱姜调味,出锅散一把香菜。
汤清澈而味鲜,白萝卜块俏生生的,晶莹温润像是一块水晶,清甜中带着肉香。
水灵灵的萝卜,正配今天买的咸撒子。
寒食节将至,街上卖子推燕、馓子、寒食饧、各种饴糖的多了起来。
关鹤谣站在买撒子的郎君边上看了老半天,佩服得很。
只见他娴熟地搓、抻、盘面,把细长的面条子层层叠叠盘起下锅油炸,就成了纤细金黄的撒子,精巧极了,真真像诗中所说“压扁佳人缠臂金”,如那黄金臂钏一般。
萝卜筒骨汤清淡鲜美,金黄的撒子入口即碎,脆如凌雪,皆是美味。
只是…萧屹看一眼蔫蔫的关鹤谣,自来到这小院,第一次觉得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