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威远候老夫人:张氏。
几天没合眼的倪佚此时脑子迟钝得很,只顾得往前走去,竟连喊人都忘记了。
他的贸然出现还是倪成云最先发现,提着手里的九连环就起身朝他冲了过来。
“父亲!”
听到父亲两个字,倪佚的脑袋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倪震的方向也跟着喊了声:“爹!”
刚还笑得欢快的倪震瞬时收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看向愣头愣脑的次子:“你娘也一起来了,你还不去问安!”
果然和原主记忆里一模一样,张嘴第一句就是呵斥。
虽然……两父子已有好几年没见过!
“老二!”
沧桑的女声从旁响起,张氏挣扎着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只是喊了个名字,眼泪已先夺眶而出。
“娘!”
倪佚忙跑了过去,抬手扶住了张氏伸出的双手。
原主记忆里慈爱的母亲满脸泪水,曾经的满头乌发已挂满银霜,道道沟壑的脸上还有大病初愈后留下的虚弱感。
握着倪佚的手微微颤抖,一直挂念的孩子就在面前,让张氏怎能控制住自己的心绪,倪佚越是劝,她的眼泪流得越是凶。
“臭小子又惹你娘掉泪!”
直到倪震洪亮的嗓门一吼,倪佚又被呵斥后她这才又哭又笑地嗔了老爷子一声:“你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
“娘,您看我好好的,您就别哭了!”
原主的情绪翻涌,让倪佚心口又涌起阵阵愧疚,说话的声调不知不觉地轻柔了许多。
“人老了老了,倒越发不管用啰!”
“娘!”
手背被轻轻拍着,语气里满是感慨的张氏只不错眼地盯着倪佚瞧,好像看不够似地还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若没有你送回来的药,娘恐怕连我儿最后一面都看不到啰!”
张氏此话一出,好似掀起了倪震的怒气,重重朝桌上一拍指间的棋子,爆呵:“你这个不孝子,竟然让你娘拖着病体千里迢迢来看你,我们养你有何用?”
倪佚凝神看向张氏,又回头看看倪震,突然起身,三下两除二脱去官袍只着中衣,膝盖一弯朝两人跪了下去。
“是儿子不孝,是儿子没用!”
“你这孩子这是作甚?还不快起!”
几个孩子都被倪佚的动作吓到,倪成云抱着官袍竟也跟着跪了下去,有一人跪了其他几个孩子也都是下意识的跑到他身后跪下。
一时,除了自觉往后退了两步的陈杨,院子里跪了一片。
张氏掀开毛毯就想站起来,倪震两步跨到她身旁,把人往椅子上一按,神色终于松动几分:“就让这个不孝子跪,这些年为他操了多少心?咱们受得起这一跪。”
“……”
满头白发的父母因为担心已过而立之年的孩子,千里迢迢拖着病体长途跋涉到安江县,对倪佚来说除了原主残留下来的愧疚外,还有他本身的。
这种感觉经历过很多次,却每一回都让他的心也跟着跳动。
只有这样,他才真能体会到作为一个人活着的感觉。
无言的感动蔓延至整个院子,有父母双亡的陈杨,也有只余一人的吴旭林,倪佚不知他们心里此时的想法,余光里却能看到他们也跟着泛红的眼尾。
“……”
“阿嚏--”
寂静突然被声响亮的喷嚏声打断,众人齐齐看向发出声音的来源,然后又齐齐无语了。
不知何时也把外裳脱了的倪成杰抱着个胳膊,在寒风中抖得跟个筛子一样。
“管家,快把孩子们扶起来!”
看到孙儿受冻,张氏哪还能坐得住,也不管还在同样挨冻的次子,只心痛地掀开毛毯把倪成杰裹起抱到了自己怀里。
被遗忘的倪佚无语,只能抬头看向同样黑着脸的倪震。
“还不滚起来,等着老子来扶你?”
呵斥完自己的儿子,倪震又把目标转向嬉皮笑脸的倪成杰:“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在祖母怀里撒娇,跟你父亲一样没出息!”
膝盖又无意间中了一箭的倪佚尴尬地摸摸自己鼻尖,在吴旭林一脸看笑话的表情里灰溜溜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