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记忆里的相貌相符,正是江承宇。
心脏仍在不安分地跳动,谢星摇不动声色,瞟一眼晏寒来。
他一向对旁人显不出兴趣,此刻正安静打量竹下的男人,目光懒散,隐有认真。
倒真像是头一回见到江承宇似的。
莫非……晏寒来在暗渊遇见她,当真纯属巧合?
她的偷看明目张胆,没过片刻便被抓包,琥珀色眼瞳悠悠一转,少年对她挑衅般挑了挑眉。
谢星摇赶忙把目光移开。
白妙言初初醒来,正是神魂虚弱的时候。
她是极传统的白月光长相,面如白瓷柳如眉,双目虚虚半掩,透出琉璃一般的破碎感。
可她毕竟是除妖师的后代,周身气质高寒如雪,即便惹人怜惜,也绝不会叫人联想到娇弱菟丝花。
没人不爱看漂亮姐姐,谢星摇在心里“哇哦”一声。
此时此刻,应该正处于二人观念的碰撞期。
江承宇失而复得,只求过往恩怨一笔勾销,恨不得与白妙言变成连体婴;白妙言与他隔着深仇大恨,却又见到江承宇这么多年来的付出,爱恨交织,若即若离。
至于这会儿,除却他们两人,角落里还站着三个陌生的男人。
其中两个家丁打扮,双双眉头紧锁,露出十足苦恼的神色;被架在中间的男人年岁已高、双目通红,不断奋力挣扎,试图挣脱家丁的束缚。
“我、我怎会欺瞒二位?我儿子那天特意告诉我们,他要来江府应征画师……他已失踪了整整七天,江公子当真从未见过他?”
男人哀声开口,声音与身体皆在颤抖:“我儿子名叫郑建洲,身长七尺,浓眉大眼……”
左边的家丁面露难色:“少爷,郑夫子以死要挟,非要闯进来,我们压根拦不住。”
“失踪?”
白妙言似是头一回听说此事,敛眉抬首,声线温柔:“先生莫急,不妨说与我听听。”
那男人竟是个教书先生。
谢星摇将他上下打量,只见到满头灰白的乱发与红肿不堪的双眼,哪剩下一丝半点为人师表的儒雅气派。
不知是哪个小丫鬟低声道:“听说二儿子失踪后,郑夫子的娘子大病一场,他也疯疯癫癫的,真可怜。”
“可不是吗。”另一人接话,“我表姐也不见了,家中二老每天都在掉眼泪。”
白妙言身为世家传人,不厌其烦地细细询问失踪的细节;江承宇默然片刻,竟突然抬头,朝他们这边投来一道视线。
冷漠、狐疑、满含杀气。
这道目光直勾勾撞上谢星摇,她被盯得脊背发凉,猝不及防,耳边掠过一阵凉风。
晏寒来沉默无言,高挑身形微微一动,挡在她身前。
江承宇蹙眉,转而收回视线。
失踪之事哪能一时半会儿说得清,郑先生被家丁带去客房歇息,待白妙言进一步询问。
男人的诉苦与哽咽渐渐停下,紧张气氛终于有了缓和,温泊雪长出一口气:“那就是江承宇……看上去倒挺正人君子。”
他说着顿住,凑近看一看谢星摇:“怎么了?”
“没事。”
她压下心口怪异的悸动,遥遥望一眼江承宇:“应该是之前受了伤,气血不太活络。”
这句话毫无底气,温泊雪满腹狐疑,却来不及追问——
当满目颓败的郑先生经过他们身旁,谢星摇上前一步,拦住两个家丁前行的脚步。
她想开口,徒劳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掏出一方手帕,放进老人布满皱纹的手中。
这是原文里从未着墨的角色。
眼前这位发须皆白的老人,以及他那不知去向的儿子。
他们的一生那样漫长,有那么多值得铭记的喜怒哀乐,然而到头来,也不过是鸿篇巨制里的小小一粒微尘,连一句话的描述都得不到。
当初看小说的时候,她从来只关心男女主角经历过的爱恨纠葛、阴谋阳谋,至于这些不起眼的平民百姓,全被划分在“三界苍生”这四个字里头。
凝视老人通红的双眼,她头一回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何为平凡之人的愿望。
渺小的,彷徨的,无能为力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