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寝宫,烛影摇曳。
我对镜,听见身后的冬樱“嘶”了一声,伴随簪子坠地的一叮。
赴宴时头饰繁琐,拆卸之际确实麻烦,一不留神就会被尖锐扎中指头。我便让冬樱退下,去处理伤口。
不料脚步声方远,又现,且近。
不是冬樱。
但是熟悉。
我因此叹气:“少惹些风言风语。”
身后,清澈的少年音几分委屈:“你在宴上喝了酒,我担心。”
“年宴那回是第一次,不知分寸,现在不会了。”
我那时正卸着发上流苏,无暇回头,哪知不止冬樱,连我也被扎了手。
于是身后道:“我帮你。”
烛光熠熠,身形在镜中迷离。
那手自后轻撩发丝,指尖穿掠,细腻温柔得仿佛侍奉神明。
而于耳畔哼哼的明快小调,又显出小孩子般纯粹的开开心心。
然无论透过身体还是声音,一切都只在无比清晰地诉说同一个词——爱意。
我就是这么鬼使神差地忽然问。
“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能理解裴铮的喜欢,毕竟我对裴铮很好。
假使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很好很好,就算是石头也会开出漂亮的花。
但我对姬少辛不好。
确切地说,我和他起初是敌人,彼此都刀剑相向。
“这件事我好像是没说过。”
身后“唔”了一会儿,旋即生笑。
“那今天就多说一点吧。”
头饰皆已搁在妆台上,梳子便由那只手拿起,乌木流淌烛光与月华。
“一开始是印象深刻。”
“因为我只能感觉到痛,你又是自我逃出幻音坊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将我屡次重伤的。”
“那天晚上姓石的被我杀了,我被你用刀钉在柱上。分、身与本体通感,我疼得要命。”
“那时候我就意识到,我忘不掉你了。”
梳齿顺发而下,随身后呢喃。
“然后是崆峒。”
“我觉得你和我真像,连奄奄一息却仍硬生生活着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你还说比起恨,你更气自己无能为力。”
“那时候我就明白,我杀不了你了。”
尾音带叹,感慨。
梳理温柔,由梢至末,仔细,舒缓。
“之后你知道。”
“你睡着养伤,我在边上看了你两个月,想着你捅我、凶我……却还没对我笑过。”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对你不好。”
“那要是我对你好呢?”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即使你只是不对我生气,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他说了许多,皆是轻轻。
然后那梳子也被搁在妆台上,铜镜中烛光熠熠。
“久行黑暗之人,沾了黑暗的骨气,便不屑光明。他的安宁,他自己能寻。”
“只是孤独难免,恰好望见相似,就此生出依偎的心。”
应是俯身,所以气息拂近。
“祁红,不是我为什么喜欢你,而是我只会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