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不是?我家世能力皆不如阿琨,靠着脸好看和会说话爬上来的。我不服小谢,不仅是因为殿下偏爱他,更是因为我永远也做不了他那样的人。霜松雪柏涧壑边,紫芝玉树阶庭前。①连家父也常赞他有萧氏风骨。说我天生就是吃软饭的,根本不像萧家人。”他自嘲道。
“你……不用如此妄自菲薄吧?”董飞鸾从未见他说过这样的话,竟不好意思再讥讽。
“我说的是实话,”他收起了戏谑的表情,难得正经道:“咱们相识这么多年,我就不信你不了解。你瞧不起我,我也瞧不起你,可是我们瞧得上的人,却是不会正眼看我们的。兜兜转转到最后,还是只剩下我们。”
董飞鸾的泪水倏然滑落,强笑着推开他手臂道:“别跟我拉拉扯扯,我婚姻无希冀,对男人也不抱幻想。我这辈子就追随怀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不找退路了。”
“看来在这一点上,我们志同道合,”他抬起手指,抹匀了她颊上的污泥,“我也打定主意追随殿下,无关风月,就是敬慕她的人品性情。干净明朗,热情洋溢,好像一团火,能照耀一切,却永远不会熄灭。”
“听你这样一说,他俩倒是绝配。你又何必耿耿于怀?”董飞鸾并未推拒,抬眼望着他道。
“多年的习惯,哪能说改就改?何况也是性格使然,我本就不是胸襟开阔之人。”他叹了口气,有些同情道:“小谢命苦,我本不该对他心存芥蒂,可是……他从小样样都比我强,由不得我不嫉恨。”
“现在外边流行这样调情的吗?”冷不丁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两人俱是一惊,循声望去,就见怀真领着鹿缓步走来。
二人慌忙相扶上岸,皆尴尬地不像样。
“若是春情难耐,大可以去找间房子,我又不会介意,何必糟蹋我的水田?”她望着地里的一片狼藉,痛心疾首道。
“殿下误会了,”萧祁忙解释道:“只是一时失足,并非无故践踏……”
怀真瞟了他一眼,又望了眼董飞鸾,索性把话挑明了,“去年濯龙园赴宴时,你们在无人水殿幽会时……我恰好经过,好奇瞧了两眼。所以,在我面前不用避嫌的。”
两人先是呆若木鸡,接着萧祁惊跳而起,捂着脸一溜烟跑了。
即便脸上糊满了泥巴,董飞鸾还是臊地耳根通红,“你……你真的看到了……还是诈我的?”
怀真没好气道:“你的吃穿用度都是我供着,我能诈到你什么?我就是看不惯你们偷偷摸摸纠缠不休的样子,要么断得干脆利落,要么就大大方方在一起。”
董飞鸾悔得肠子都青了,倒不是当日水殿偷欢,而是晚上回来同怀真摊牌。
难怪她当时盛怒,若是姑姑的话,恐怕早就一口一个贱婢,挠破脸撵出去了吧?
说起来,怀真对自己还是有几分情意的,不计前嫌收留她、原谅她,但她却只想着独善其身。
她比她年长,原该由她来照应她,但是这些年她何曾为她做过什么?
承安二十九年董家获罪,堂叔、父亲和二叔皆被处决,族中男丁流放岭南,包括年迈病弱的堂叔祖。家眷则充入掖庭为奴,其中在室女被挑出来送进教坊司习歌舞乐器,供王公贵族取乐,她和表妹董飞琼皆在其列。
那时家族的靠山董婕妤已殁,她知道此生将陷入泥沼永难脱身。她的母亲本就是乐坊出身,所以她自幼擅弹琵琶,身份的转换并未让她有多痛苦。
但自幼骄纵性情如火的董飞琼却不一样,她不惯做小伏低,更受不了成为别人的玩物,因此没少受罚。
十三岁的怀真在母亲葬礼上骤然发难,控诉皇帝冷酷无情,斥责命妇忘恩负义,事情传出来后,包括她在内的众人只当笑谈,董飞琼却神色冷厉默不作声,当夜在同寝女伴熟睡后悬梁自尽。
两日后怀真带人来收尸,她避之不见,心里暗暗恨她。
她觉得是怀真的狂妄忤逆唤醒了飞琼心中的反抗意识,否则假以时日,她定会认命,慢慢适应教坊司的生活,忘掉曾经的身份和地位。
那时候她怎么也想不到,两年后她还是靠着怀真离开了那个地方。
想到过去种种,她不由泪落如雨哽咽难言。
怀真哪里知道她心中的翻涌思绪,只笑着道:“人之常情罢了,我又不会取笑,你何至于哭成这样?好了,快去浣洗吧,我还没有龌龊到偷看自家表姐和人敦伦,听了两耳朵就跑了,还和三郎在附近帮你们把风来着。”
董飞銮听到这里哭得差点喘不上来,还好脸上像戴着一层面具般,倒也不不至于太丢人。
怀真如今可看不得人,忙三言两语将她打发走,自己则领着鹿,不急不缓地去找人来修整田地。
过几日吕朝隐回京,该考较她的箭术了,也不知道进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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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董飞鸾去怀真寝阁,却只看到葭葭带着婢女在焚香熏衣。
“殿下呢?”她四顾不见怀真,纳闷道。
“背着弓箭出去啦,说是练会儿功。”葭葭如今出落地愈发
“天都黑了,她去外面射蚊子吗?”董飞銮大为不解。
“董姐姐,你不知道吗?”葭葭回头道:“殿下就是在练习黑暗中视物呢!”
“她一天里够忙了,怎么还干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难道练好了驸马的眼睛就能……”